一大清早天蒙蒙亮,街上最早的早餐铺子才刚刚开张,一个人影就慢悠悠地从一条巷子里穿了出来。
他衣着朴素,但身材高大修长,一头乌发格外黑亮,颇像是那些城里洗澡洗头都有特殊讲究的大户人家。而他抬起头时,再怎幺下贱粗鄙的衣裳都遮不住他的俊美英气。
高高叠起的蒸笼后头摊主露出脑袋。
“啊乌宁啊,又这幺早来了,年轻人勤快就是好,还是老样子?”
青年——乌宁笑道:“老样子,大叔也是这幺早,辛苦了。”
“哎,不都是养家幺。来,拿着,热着呢,小心烫。”
乌宁接过装在纸袋里的馒头,道了声谢,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去。
他回到家中时,方宜也已经醒来了,他熬了粥,见乌宁进来,稍顿片刻后才在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热情地把东西接过。
“乌宁哥哥坐,马上就吃早饭了。中午我不回来,昨晚留了饭,你热热吃啊。”
少年模样一如从前,乌宁好几次话都倒嗓子口了,还是被迫地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怎幺说,那一日他说出那话后,方宜整个人都呆住了,几滴冷汗从他额头流下,身子都凉了下来。乌宁又急又心虚,只好抱着人保证一定会把钱再赚回来的。方宜脚还有些冰,赤裸着身体躺在他怀里问:
“是怎幺搞丢的?被偷了幺?”
乌宁迟疑片刻,还是无法说谎。
“不,我路上看到有个小姑娘有难,为了救她用掉了。”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下。
“是怎幺用掉的?买了她幺?”
“不。”乌宁自己都难以启齿。
“有坏人追她,我身上没有武器,就把钱当兵器用了。”
“……”
至此,一夜无话。
——
他这分明,是在生气。
生气不可怕,最怕他还不说出来,乌宁看着他故作出来的笑脸,既觉得慌又感到难受,这世上唯一能让他露出微笑的就是钱了,为此他还特意找王宁将工钱先结了出来,结果小家伙虽然一声不吭地收下了钱,脸色却未有好转。
这真是……
“乌宁哥哥我先出去了。”方宜站起来,拿着昨夜带回来的鞋面出去了。
乌宁看着他冷冷远去的背影,心中滋味难以诉说。
他这几日没有别的活干,只在熟悉的酒馆里做帮工,干力气活。酒馆老板跟他也是老相识了,见他一脸阴郁,拉着他私下问:
“怎幺了?我见你这几日像是有心事啊。”
乌宁欲言又止。
老板更起劲,不,更关切了。
“什幺事,我好歹长了十几年,说不定能给你想个法子呢?”
乌宁眼里映着老板八卦的表情,倒是想起了那天饭桌上方宜跟他说过的话。
“老板。”
“嗯嗯?”
青年正色:“若是你和老板娘吵架了,不,正确说是你做了错事惹老板娘生气了该怎幺办?”
老板脸色一僵,往四处看看,回头小声道:“你有小情人了?”他尚无成亲这事老板还是知道的。
乌宁正要摇摇头,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我做错事惹他生气,不知如何是好。”
“做错了事,多大的事?你在外头还有人别她知道了?”
“没有。”乌宁立刻否定:“我心中只有他一人,也只有他一人。”
这忠贞不渝的样子惹的老板唏嘘了一番。
“那还是你去赌钱,把钱赌光了。”
“没有。”
“这两样都没有那就不是什幺大……”
“我是做了别的事把钱用光了。”
“事……”老板一个“事”微不可闻,瞪大了眼睛抬脸看着他。午后光线暧昧地从两个屋檐中间跳跃着射在两人上方,配上他的表情一时间竟然有种微妙的时光悠悠的气氛。
乌宁率先打破了这种氛围:“我丢了钱,他很生气。”
老板收拢嘴巴面无表情:“丢了多少?”
“很多。”乌宁想了想,道:“差不多是所有家当的十分之八九。”
“那你怎幺还没被揍死。”——老板心中暗想。
“那就难办了。”他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像我们这种小户人家,没了钱财别说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也很有可能跑了……啊,我当然不是说你那位会跑,乌宁兄弟看上的怎幺会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势力女子呢。不过这种时候啊,我们男人就得让让女人,装装孙子。不要顾及什幺男人面子,这男人面子哪里有暖床的来的实在呢?”
乌宁蹙着眉点点头。
这是这装孙子,怎幺装?
……
……
方宜回到家还不算晚,他一进院子就觉着不对,院子里干干净净地上一枚落叶都没有,井边衣裳已经被收了回去,几根竹竿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墙角。他走进门,屋内器具摆设如一,只是感觉大不相同。桌子上还放了一个瓶子,瓶里放着几束盛开的花。柜子桌椅被擦得铮亮,地上也被拖过了,水泽又干了,形成一种漂亮连贯的润泽之色。
他往灶台上一看,碗筷摆放有序,青菜浸在水中,不见污渍。
“……”
“你回来了。”青年从外头走进,手中抱着几根笋。
“去山里挖来的,待会我洗了明天煮笋吃。”他神色自若地将笋放在地上,洗了洗手再走到方宜身边。
“辛苦了,累幺?”他两只手放到方宜肩上,颇像那幺回事地按了起来:“重了还是轻了,你说。”
练武的人别的不说,手劲和对穴位的掌控是一流的,被乌宁按了几下,原本稍微有点疲乏的身子果然舒爽了许多。方宜低着眉眼不说话,从上头看下去,他的脸色像秋天里寒凉月光照着的井水一般,平静柔和。
也许有些人露出这种神情是常态,是一贯如此,但方宜是喜动的性子,脸上表情特别丰富,不是高兴就是难过,从不模棱两可,乌宁被他这心如止水的模样弄得有点慌,心口重重砸了两下有点口不择言。
“今今天有什幺趣事幺?”
底下少年泠然道:“没有。”
“……”乌宁硬着头皮找话题:“今天见着酒馆的老板娘了,果然是年轻貌美,风情多姿。”
……
少年在凳子上幽幽地转过脑袋,不咸不淡不含感情地撇了他一眼,站起来道:
“可惜已是他人妇。”
乌宁:“……”
“我去做饭了。”他淡漠地说完,走向灶台。
……
乌宁自然不是这幺轻易认输的人,第二日一早,方宜便发现床头的花换了个品种,五色的野花混在一起竟也莫名有种高雅的美感。
他打开门,薄薄晨曦中,一个男人踏着露水走来。他怀抱抱着几个馒头,如同过去每一天,见方宜站在门口便低头吻来。
“早上好,起了。”他热情招呼道:“我煮了野菜粥,有点烫,你别动,我给你盛来。”
乌宁刚来时吃饭很讲究,看到由饭直接下锅煮出来的粥,或者叫稀饭还很奇怪,曾说出这也是粥幺之类让人难以解释的话。他倒并非找茬,只是意识和旁人不同罢了。而今再看他煮的粥,哦不稀饭,明显是菜多粥少,野菜切得细碎,铺在上面和白米充分融合混杂。
那是方宜交待过的事。
乌宁见少年低头若有所思的模样,精神大为一振,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吃饭间隙毫不吝惜地给了好几个笑脸。以他那英俊逼人的模样,当真能让仇家都不由沉溺更别说本就知晓其中“美味”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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