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砺之父薛楚虞,在本次曲江赐宴之列。
一大早,等爹出了门,薛砺才跳下床,准备也赴曲江——当然,先与谢清岘会和。
倒不是一定要瞒着他爹,只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又不是什幺大事,索性便避开父亲,至于解释起来麻烦在哪,他也说不清。
薛砺捧起水,用力抹了几把脸,打开衣柜,他要瞒着薛楚虞的原因还有一个。
他想把玄甲白翎穿出去。
他爹说,怕你小子傻不愣登的闯祸,败了苍云军的名声,在长安期间不许穿军装。
其实可以向爹求通融,但是理由呢?谢家公子特别好看,我要和他同游,想穿威风的铠甲。
简直像姑娘和心上人约会前那点梳妆打扮的小心思,光是想想要告诉爹这些,他就尴尬得恨不得先跑十圈再说。
不不不,他只是怕在谢清岘面前穿得太随便,丢薛家的面子。
收拾妥当,薛砺乘马出坊,天边云彩隐隐透出些暖色,看来今天是个春阳好天气。一路上,晨风轻疾越过马鬃,翎毛随风飞扬,是久违的爽快。薛砺弓身控缰成一个流畅曲线,嘴角不自觉上翘,端的是个意气风发。
哒哒马蹄驰过宽阔大道,行人或急急避让贵胄,或回头贪看英姿,薛砺忽然想,他仿佛也算个五陵年少了。
到了离曲江不远的会合地点,薛砺下马,挺直了背等待。四下观望,他想谢清岘肯定是被个华贵马车拉着轱辘轱辘出场,可过去几辆马车,下来人都不是谢清岘,他正纳闷,肩膀忽被拍一掌——
你别说,还挺疼。
薛砺面露凶相地回头,哦,那个,原来是谢清岘啊——他呲出的牙瞬间收回去了。
谢清岘竟牵着马,还是牵的他那匹大宛狮子骢。就薛砺迅速变换的表情发出声嗤笑,谢清岘道:“你这马没什幺事,已经能跑了,我今天把他骑过来,我们分别后你正好牵回去。”
“好。”薛砺却不看他的宝骏,一双眼只盯着谢清岘。
谢清岘,今天没穿那身书生般的低调装束了。
他玉冠庄重,一头乌发束成利落马尾,偏偏在额角留几缕风流碎发,又一条玉带穿插,加之耳垂丝绦,青衣纹锦,像笼罩四百八十寺的如雾烟雨,又像断人愁肠的如蓝春水,一针一线织进了衣角袖口,只一眼便让人飘然坠进了,夕阳斜照的青石旧巷,堂燕穿行飞翔,南朝旧族钟鸣鼎食于富庶水乡,珩佩流响,缨绂有容,衮衣前迈,列辟云从。
贵不失清,恰到好处。
薛砺想幸好他没穿布衣,否则站在谢清岘身旁,像个不入流的下人。
谢清岘也在打量薛砺,原来苍云军之玄甲如此模样,饶是少年郎也英武挺拔,他想他前天不过暗中思量,未曾言明想看薛砺穿军装,薛砺还真穿来了,难道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不,薛砺只是今天刚好打算穿罢……
周边人来人往,语声喧闹,二人看似对话,实则互相欣赏而不自觉,但,看着看着,谢清岘受杂音吸引,目光越过薛砺肩头,注视半晌后,他神色一凛……
“站住!”说着,谢清岘绕开薛砺,径直走向薛砺背后一正拉扯小儿的男子,被拉扯的小男孩“哇”一声哭得更凶了——他之前就一直在哭。
本来,上巳佳节,父母携幼游玩,幼童不懂事,任性啼哭,是正常事。来来往往,心向曲江之人,闻之觉烦,大多无心驻足。
“你、你是谁!”男子一惊。
“我倒要问你是这孩子的谁!”谢清岘厉声道。
“老子是他爹!他娘还等着呢,这孩子不肯走,非要我给他买空竹,气煞人!”
“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坏人!”幼童尖叫着说。
那男子反口便道:“嗨!你看看这个逆子,一直说我不肯给他买玩具,就不是他爹了,是坏人,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好生教训!”说罢,男子想用蛮力直接掳孩子走,谢清岘拉住他衣袖,薛砺见势不对,也围到男子背后。
“我岂是没见过耶娘教训小儿?又有哪家父辈似你这般尽是贪婪凶相,毫无怅恨!”谢清岘义正言辞道。
“我……我们家家风就这样!”
“再说,这男童珠圆玉润,白皙可爱,岂像你这种短褐之徒能养出来的?若当真生活在兄台所谓‘家风’之下,恐怕他长不成这般滋润模样!”
“少管闲事!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还能比我清楚?哎,没时间和你解释,他娘怕等急了,我必须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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