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楼下不远处,有一处大湖,连通漓江水,湖虽无名,其上横跨过整座湖的石拱桥却不同,桥边有石柱,上书古朴大气的三个字:皓然桥。
当雪铺满整座桥,映着周边景色,当真是万象晓一色,皓然天地中。
不过……
“师父,这里的确好,但还是是从西间的屋子,换成这里的屋子。”张戈回身,将自己探头弄乱的毡帘拍了拍,在赵衡蒲对面坐下,“四四方方的地方,再好,也及不上在外面走走来的舒坦。”
“不要着急。既然出来了,自然不会一直待在这里。”赵衡蒲看着窗外,这半放下的毡帘,正好挡住雪飘进,又不影响观雪的景致,“待下午,外头灯笼亮了,咱们便乘船去那湖中。”
“湖里都结冰了吧?还能去么?”
“皓然桥下的湖水,从不结冰。”赵衡蒲面上露出几分骄傲之色。
“哦,是不是这里的湖水含盐分高?”张戈想着以前看的一个新闻,饶有兴致道,“据说湖水中盐分高,便不容易结冰。”
“盐?”赵衡蒲摇头,“怎么会是盐呢?此处不结冰,想必是因它在皇城之下。受龙气护卫。”
“……”
张戈终于明白为啥感觉师父回到镐京后有些不对劲了!山里的时候还好,一回到王城,这股对皇权的崇敬简直要溢出来了。
“师父……”张戈犹豫道,“陛下又不是神仙,如何护卫?”
“慎言。陛下受命于天,不可说此大不敬之语。”
张戈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是反对还是认同,他看了一眼窗外,道:“……师父,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陛下……”赵衡蒲斟茶的手一顿,眼中露出几分追忆,“陛下……励精图治。只是受小人蒙蔽,当今窦家惑权……唉,为师,恨不能一死以报皇恩。”
张戈闻言,吃惊的看着赵衡蒲:“师父?”
“你当为师为何要往寒门子弟中寻找弟子?”赵衡蒲反问道,目光炯炯有神直视张戈,“早年,为师寻的都是孤儿,只因为他们没有身世所累……可没有身世所累,无牵无挂,却也并非最佳人选。”
“牛儿,为师希望你在这官场中,能做一个孤臣,一个忠臣,但也希望你能保全自身。”赵衡蒲眼中有泪,“不要像你的师兄,无牵无挂……最后为了一个目的,一个名声,轻易搭进去一条性命。”
赵衡蒲说的师兄,是他的亲传大弟子李彦昌,张戈并未见过。他在赵衡蒲身边学习的第三年,有人快马加鞭,将一封报丧信交给了师父。张戈至今还记得那天,中午的艳阳,晃得人眼晕,他从没见过赵衡蒲那样伤心的模样,好像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一半。眼中含泪,始终没有掉下来,只有在晚间,看着他学习,看的痴了。直到张戈提醒他,他才叹出一口气,起身离开。
后来张戈在山下,听人说书,才知道了有关这个人事情。生平说来,不过寥寥一句。锦州牧李彦昌受皇命出使后凉被俘,自尽而亡。时人叹其气节,但青姑却说,若是李彦昌肯忍下一时,回来后,依照其学识,和当时赵衡蒲多年的运作,日后必能成为突破窦家一家独大局面的关键人物。
“若死,能一解当今朝廷的局面,为师十多年前,早就自戕……死最是容易,活着才是难。”
“多少人,成全了一世声名,却没有办成实事。为师宁可你背负骂名,却做的是实事。也不愿你……轻易抛却了自己一条性命。万事随缘,一身须正,功名富贵有得便有失,你……可明白?”
“死容易?”张戈喃喃道,“活着……才是难?”
他瞧着跟着面露老态的师父,忽然对未来更加迷惑起来。他的师父赵衡蒲,不同于当今的士人,不拘泥于礼仪规矩,不嫌贫亦不爱富。对皇权有着他难以理解的忠心,却不求名。培养学子,似乎是为了精忠报国,为百姓做实事,可又不忍叫自己的学生抛却一切,一心为国。
张戈隐约明白,又好像不明白。隐约觉得赵衡蒲说的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
他来了这么久,知道许多士人,不求利,不好色,唯一在乎的便是名声。流芳百世,便是一生追求。可赵衡蒲的话……
张戈嘴巴张了张,还是说不出心里话。他其实,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志向。
雅间门外有人敲门,赵衡蒲示意张戈背过身,自己起身去开了门,将小二手里的糕点接了过来,然后合上门,将糕点放在案几上。
“若不明白,慢慢想便是。”
赵衡蒲伸出手,指着窗外:“牛儿,你看那里。那里是国子监,那边是上京有名的螺儿巷,那可是唯一能吃到海味的巷子,有许多不错的店家。”手指一转,转到另外一面窗,又道:
“你再看这边,从这里,可以看见上京最大的书店,瞧那旗帜牌匾,那牌匾是百年前文坛大家欧阳先生所书,写的是萃文轩三个字,如今已不多见,早年还有人对着牌匾学字。为师山里,原来便有一本欧阳先生的手迹,当年我本想让子白学,可惜他不喜草书。”
“师兄斯文俊秀,这草书狂放,难怪师兄不喜欢。不过手迹呢,我怎么没有见着?”
“唉,有一年山洪,虽然那屋子为师建的牢固,还是毁坏了一些。”
“山洪!?”张戈瞪大了眼睛,“不是……我,我在山里的时候怎么从来没遇见过?”
他一直认为山里很安全的!
“为师也纳闷。你小子来了后,便是山里的野兽都少了。”赵衡蒲夹了一口糕点吞下,“这里的萝卜糕很不错,趁热吃,一会儿会送汤上来。”
“哦哦……好吃,就是有点烫嘴。”张戈吃了一个满意道。等小二送来汤品,两人又吃了个痛快,吃完,看着窗外的雪,听着阁楼不知哪一处呜咽的曲声,对坐沉默良久。
“师父,我们……不是来赏雪的么,怎么感觉一直在吃东西?”
“雪何处不得赏,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美食美景共赏。”
其实就是为了吃东西吧!
“师父,吃完了,要不提前去消食吧。”张戈站起身。
赵衡蒲点点头:“也好,我们出去坐船。”
……
皓然桥边,有个小码头,就在琼枝阁楼下,张戈与赵衡蒲寻了一艘小船,付了钱,便坐了进去。船家是个年轻的小伙,穿着较为干净的棉袄,脸被风吹的通红,收了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张戈看着他,便想到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一口好牙,几乎是分辨穷富的标志,只有家中富裕的人,才有余钱用盐给孩子刷牙,至于世家子弟,大多是用漱口茶,各自有流传下来的配方,早晚含在嘴里漱口,一段时间后,牙齿细白,隐隐有香气。
青姑也给张戈喝过赵家的漱口茶,只是后来见张戈不用牙齿也生的好,便将这个钱改为给他买书。
这一生,何其幸运,有这么多关心他,爱护他的人。
船摇晃晃的开动,一时间,只有水波划开的声音。他们出楼的早,晚间的灯笼也没挂起,湖心中,只有零散几艘船来去碧波之中,行过一条街道,驶入湖道,便渐渐热闹起来。
湖道周围有叫卖的,乘着小船靠近来,吆喝道:“这位老爷,可要来些热汤,我家还有上好的热酒哩。”“公子,公子,可要些干果蜜饯?船上干坐着也是无趣,不如尝尝奴家的果子吧。”
船夫行到这里便减缓了速度,悄悄瞧船里的动静,见赵衡蒲一行无意买东西,便加快速度划过了这一段湖道。他们与吆喝的都认识,每每有坐船的人,便驶过去,只是若客人不想买,也不敢停留太久,上京贵人极多,若不小心惹恼了一个,丢了性命是小,祸乱家中才是苦闷。
岸边还有花楼,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楼上,缩着脖子媚笑,大冷的天,穿的却轻薄,看着叫人心怜。
过了人多的湖道,张戈便将斗篷的帽子揭开。一边赏雪,一边和师父唠嗑,没说一会儿,忽然有一艘船靠近过来,交错分离时候,船上传来一声带着迟疑的惊呼。
“赵兄?”
赵衡蒲探出头,向那艘船看去,惊喜道:“冯老弟!”
“赵兄,适才我以为眼花呢,果然是你!我们多久没见了!”
“快十二年了。”赵衡蒲叹道,转身对船夫道:“船家,慢些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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