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当时只道(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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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皋便道,“这两年一直在韩城读书。原本该早日前来拜见,只怕学问不精,见笑大方。去岁勉强考取了乡贡,不能再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下去,才腆颜前来。别打扰了您的清静才好。”

柳文渊笑道,“何至于谦逊至此。”但谦逊的孩子都不招人烦。何况他小小年纪就已过了府试,眼看就能进科场考进士了,显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想到他明明有更顺坦的门路,却不去走,而要从科举晋身,又觉着他实在比韩荐之兄弟有骨气得多,心里已有些喜欢,便道,“你可有带上自己的诗作?”

韩皋忙道,“带着。”

柳文渊见云秀和令狐小公子都心不在焉——显然不止他不喜欢令狐十七这种骄奢淫逸的小公子,小公子也对他们这些开口闭口都是学问的读书人无甚好感。不由惋惜,韩荐之的儿子有心向学,反倒令狐晋的儿子无意进取。

便令裴氏照顾好两个顽童,自己则对韩皋道,“拿上诗作,咱们进屋慢慢说吧。”

裴氏便也引了令狐十七进里屋——里头更暖和些。

又令人在椅子上垫了软垫,捧上各色点心干果。

虽有裴氏的慧心巧手,但东西显然难合令狐小公子的品味。他虽有心做乖巧的模样,但捻起点心尝了一口,就已流露出难以下咽的模样。

云秀敏锐察觉到他要偷偷扔了,立刻恶狠狠道,“吃掉!”

裴氏没觉着令狐小公子咽不下去有什么奇怪,倒是让云秀给逗笑了,“好了好了,不知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令狐十七道,“她生我的气。”

裴氏道,“这话怎么说的?”

令狐十七无辜道,“她总是在生我的气,想来是我早年不懂事,做错了什么。”

云秀:……

云秀怕他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当着裴氏的面拆穿他的真面目,忙岔开话题,问道,“长安舒舒服服的你不待,来蒲州做什么?为何又和二表哥一起?”

云秀多少还是知道令狐十七的性子的。

他不喜欢云岚,固然是因为云岚皮肤颜色健康,性格健康,体态更是一看就知道能吃能睡无忧无虑的健康……对他这个性格扭曲的病秧子而言实在是太刺目了,让他不能不污蔑人家“俗不可耐”,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云岚是郑氏的女儿。

这病秧子天性敏锐得紧,一见云岚,就知道郑氏肯定没一视同仁。他和云秀认识得早,血缘也更亲近,自然就要和云秀“同仇敌忾”,以排挤、取笑云岚为乐。

他若是知道郑氏那么欺负人,怕早就上手把三才堂给掀翻了。他可不懂得隐忍为何物。

但此刻他还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给她添堵,可见根本就不知道早先的事。

而他二姨竟舍得让他颠簸这么远的路,也十分可疑。

令狐十七见她不假辞色,只好怏怏的将甜言蜜语那一套收起来,懒懒的道,“去年冬天病了一场,阿爹便寻术士给我起了一卦。算出我身上的病根儿需在什么冬春之交,向东方又北方、面山又临水处,寻一个在世又出世的人,得到他身上非药又是药的东西……才能养好。”又道,“但我若为养病而来,长途跋涉岂不是更伤身子?我真是为看你来的。”

他嘴里甜言蜜语不但不值钱,且还动不动就包着毒|药呢。云秀全当没听见。

只道,“你又生病了?”

令狐十七不悦道,“不是什么大病,我爹娘大惊小怪而已。”

他爱拿捏人,但偏偏又厌恶被人同情,便从不夸显病痛。但往往他越是如此,旁人便越同情赞赏他。唯云秀从不吃他这一套——要不是让着他身子弱,谁爱听他拿捏呀!

只道,“哦。”

又想——华阴县在长安的东北,靠华山而临黄河,又多游仙传说,倒十分符合条件。虽说算卦是封建迷信不能提倡,但她这不是在玄幻奇幻的考场上吗?说不定是很靠谱的方术呢。

这么说,华阴县近年会有仙人出没?

云秀默默记下。她倒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的收获,再看令狐十七时,就觉着这熊孩子也不是那么可厌了。

便道,“我早年梦到神仙,神仙给了我一个方子。我拿给二姨看了,她给你吃过没?”

令狐十七生硬的道,“不知道。”

云秀心想不吃就不吃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她研究的方子若真对凡人有用,老太太也就不会去世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对他心软了几分,“华阴县气候温润,纵然寻不到仙人,疗养疗养身子也是好的。你既来养病,便安心静养,不要总往蒲州跑。过一阵子我要出家修道,若出门时,也一定替你留意访查世外高人。”

令狐十七道,“你要出家?”

“嗯,阿爹要我去道观修道——算是替太母还愿。”

令狐十七哼了一声,道,“看来姨父也知道,你那继母不是什么好人。”

裴氏却还不知云秀要出家的事,心有讶异,然而并没当着令狐十七的面询问。等令狐十七一言点破,裴氏不用问,也已想明白缘故了。

令狐十七又道,“但姨父哪里知道什么世外高人——何况你总得跟着女冠子修道吧?他就更不认得了。还是等我回去告诉阿娘,让她帮你寻觅。保证寻来的人万无一失。”

云秀提醒,“得是真心修道的世外高人才行啊!”

令狐十七也知道,她阿娘长袖善舞,认得的女冠子也多周旋于出家的公主、贵妇之间,时不时还同文人墨客吟咏唱和,与其说是出家之人,不如说比红尘之人还要俗缘缠身。他当然不会给云秀找这样的女冠子,但太虔诚修道的也同样免了吧。

嘴里说的却是,“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为你找师父,岂能不尽心?”

他们兄妹二人都一样的好颜色,面对着面浅嗔薄怒、似嫌弃而实为亲近的说着话,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裴氏一时竟没有插嘴的*。

只动手为令狐十七添茶——她烹茶的手艺是母亲仔细□□过的,家中茶叶和水也都尽量讲究,比在裴家时所用并不差什么。果然一桌东西,令狐十七就只肯喝茶水。这孩子嘴尖也可见一斑。

她一添茶,令狐十七饶是正在和云秀说话,也会立刻停下。端正的面朝她而坐,待她斟好便点头致谢,才回头继续和云秀说话。

原本在裴氏眼里,这些巨富的宗室都令人难以尊敬。但今日接连见了令狐韩氏和十七郎,竟也不能不感叹,骄奢淫逸归骄奢淫逸,但教养也确实与别家不同。

正说着,云秀忽的想起件事。

——郑国公夫妇都是善于结交的人。若说长安谁家的朋友能不论政见、不避私怨的涵盖上至天子、下至京兆尹,再至兴善寺、咸宜观,一切有名有望有权有钱之人,也只他家了。

她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在长安,可知道谁家有十四郎吗?年纪比我还小些,模样很好看……”

她没说完,令狐十七已警惕起来,“谁家还没有个十四郎?我家家口虽小,我这一辈也排到二十几了。你为何要打听这个?”

云秀道,“他会吹箫,他还有一管竹箫,据说吹好了可以引来凤凰,故而就叫引凤箫——你不觉着很神奇吗?”

她说到箫声引来凤凰,令狐十七眉眼便一动,显然已想到什么。

云秀忙问,“你知道对不对?”

令狐十七道,“我自是知道——可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云秀道,“我梦里见到的。”偶尔她也不得不拿出些她不该知道的东西,譬如给她二姨的方子,这时她便假托梦里所得。倒也无人怀疑过。

令狐十七负气道,“你可真会做梦!”

云秀道,“知道就告诉我嘛。”

她难得求他一次,他反而越发刻薄起来,“你不是会做梦吗?自己去梦里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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