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蓬山此去(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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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背水处是一间温室, 供更衣和歇脚用。1∮2┨3d}an⊿mei点云秀推门进去时,便趁机回了空间里。

她心里还是有些混乱。

——平日里她“施法”几乎纯靠撒药粉,但今日她在昏睡之中, 总不能一边做梦一遍从空间里掏药粉乱撒吧?

难道她真的修炼有成,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 施展了真的法术?

——还有她看到的梦境。

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她依旧记忆犹新。那是残存在遗愿中的,属于死者本人的执念。她在梦中所见,当是那人生前的见闻。

那人正是山下村老翁从军十八年未归的儿子,并且他认得她的大舅舅和二姨。

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她看到的一切纵然未必是全部真相,也必定是那人所眼见耳闻的真相。

华阳真人嫌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毫无悟性,故而要她修红尘。说,待她修到“看山不是山, 看水不是水”的境界,纵然也许依旧毫无悟性,但彼时至少明白“解脱”之真意了,也许能堪堪摸到修道的门槛。

云秀想, 她大概明白华阳真人所嫌弃的“看山是山, 看水是水”, 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确实人在红尘中,可她其实并不在乎红尘中有什么。老太太疼她,她便承欢膝下, 可她从没想过要问一问老太太平生可有什么憾事,对她可有什么期许?郑氏欺负她,她便讨厌郑氏,但这讨厌也和讨厌蚊虫狂犬没什么区别,她从没想过郑氏害她是因为天性恶毒还是积怨已深,郑氏其人究竟是什么性情。其余她阿爹,她的叔叔们、舅舅们,她二姨,也都是类似情形。她忙她自己的事,身旁有形形□□的人,她旁观和接受他们一切作为,可她其实并不真正关心他们是怎么想的。

当然,云岚和令狐十七不同,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算她不刻意去琢磨,她也天生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懂得他们的小心思。

……还有十四郎,他也不同。因为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去在乎他,忍不住就会想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是怎么想的……

但她看旁人就只是旁人而已,一切都只是“自我而观之”,故而她不明白何谓红尘烦恼、众生碌碌。

可这一次,她通过旁人的眼,看到了她所没见过的令狐韩氏。她从那记忆中,感受到了属于人的强烈的爱憎纠葛。

原来早些年她外祖父一家曾在华阴县居住过,彼时她二姨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嬉笑怒骂,飞扬跋扈,是个地地道道的熊孩子。

可她生得圆润娇美,纵使总爱欺负人,那挨欺负的人也喜欢她。

几年后她要随家人离开华阴县,那总被她欺负的小少年偷偷翻墙去找她,送了她一只银坠子。她嫌弃那坠子俗气,却不知那是少年从家里偷拿给她的——因他阿娘说那坠子日后要传给儿媳妇,他喜欢她,故而送给她。

那些年天下乱得很,叛军一度攻克长安,逼得天子出逃陇西。华阴县也遭兵匪,少年一家便搬迁到了华山脚下的避难。

草木枯荣,年复一年。

忽有一日,官军路过山下村。

彼时少年跨倚在栎树枝头,吹着草笛享着风。远远的旌旗招展,旗下有少年将军戎装骏马,意气风发。

少年听见马嘶,便在枝头上起身张望,旌旗下少年将军恰也望过来。四目遥遥相对。

少年立刻认出那小将军是木兰戎装,可旌旗下小姑娘视而不见的移开了目光。

少年回家牵了两头羊,大大方方的闯进驻营,说百姓盼王师有如久旱盼甘霖,正在筹备劳军宴,先派他来献两头羊聊表存心。

天下凡善谋事的将领,都喜欢“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

而他这样懂事的好少年,运气通常都不差。

少年顺顺当当的被人引进军营,去见少将军。

走到半路,恰逢戎装少女饮马归来,正要回帐休息。狭路相逢,少年喜不自胜的上前和她搭话。引路之人恰和少女熟识,便问她,“你们认得?”

少女瞥他一眼,“哪儿来的野小子,没见过。”

少年忙要解释他们幼时的因缘,少女拿马鞭柄戳着他的腮帮子,“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少年赔上两只羊,换回一句“闭嘴”。

回到家又被爹娘责骂——所幸身为村正里老,他爹还真的在忙着筹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一套,没空整治他。

入了夜,军民同欢。

少年则沮丧的独自蹲在河边钓螃蟹——麻绳编成的网兜,肚大口小,兜子底下扔一只裸□□,拿绳子把网兜缠在河中青石下。只消在河里洗个澡的功夫,兜子里就能爬满螃蟹。

他设好网兜,正要脱衣服下河,脊背上就挨了一石子,伴随着一声羞恼的,“喂!大庭广众之下,你做什么?”

少年惊喜的回过头去,便看到少女坐在水边青石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她便挺身从青石上跳下来,轻盈的踩着水中乱石跃到他身边,拿马鞭顶着他的下颌,笑问道,“适才就瞧着你眼熟,你不会是住在陌上的虎头阿三吧。”

少年欣喜她竟还记得他的乳名,忙点头称是,又疑惑,“你先前不是没认出我来吗?”

少女眉目婉转,笑意盈盈,“蠢。我若说认得,让我大哥知道了,你还能再见着我吗?”

领扣上一鹭莲生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正是当初他送她的那枚。

他们就这么重逢。

大军驻扎在蒲津渡。

少年也到了该谋前程的年纪,家里为他在蒲州衙门里谋了差事。

他便每日奔走在衙门和蒲津渡之间,得空便去见她。

她还是幼时的性情,飞扬跋扈、随心所欲。他喜欢看她大笑的样子,能讨她欢喜,便觉着满足。

因她的归来,时光都流淌得缓慢了。

但也很快就到分别的时候——她本是偷偷溜出家来投奔父兄的。父兄疼爱她,不能把她丢在乱世里自生自灭,只得带上她,将她留在军营。但如今战事基本平息,她的父亲也将调任入京,便想着将她带去长安,安置下来。

“别留在衙门里混日子了,你既没有世家望族的出身,又没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学问,纵使在衙门里厮混一辈子,也就混成个老吏罢了,能有什么出息?”那一日她忽然对他说,“如今的世道,正该富贵险中求。别看战事一时平息,可只消河朔三镇局势不变,就迟早还会再生变故。战事一起,就是男儿平步青云的时候。所以,你去投军吧……前日我大哥才说想征募新丁,你来不来?”

少年有些懵,“可是投军之后,不能擅离驻地……我想见你怎么办?”

她脸色一沉,忽的便恼怒起来,“忍!还能怎么办?”她抿着唇,清黑的眸子沉沉看着她,“我阿爹才升了羽林军大将军,正三品。我两个哥哥也都是正经五品、六品的将军,你以为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以为等我回了长安,我父兄还能容忍我每日变装翻墙,同你一个白丁私会?难道你就没想过,怎么才能正大光明的和我见面,和我在一起吗?”

他当然想,可不论如何想,都觉着前路渺茫。

他生在殷实之家,自幼不愁吃穿,本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可自和她重逢后,便每每在自卑中奋发,想要成为能配得上她的人。然而想要上进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上进的门路。且不说朝廷科举取士,每科不过三十人,他几乎不可能考中。就算让他去考,他都不知何时去考、去哪里考。而从军更是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出人头地……

他越思索便越觉消沉,渐渐的就开始逃避。不愿去想前路,只想在还能见她的眼下,每日都能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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