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福生不认识他,仍是瞪大眼睛一身戒备。
青崖真人二十余岁出家做了道士,陆福生小的时候并没有见过他几面。更何况那时候陆福生还小,尚不记得事,隔了这么些年,她认不出他也理所应当。
青崖真人急忙起身将陆皖拉至近前:“皑皑,就算你不记得我了,那你还记得他么?他是珏儿,你的哥哥啊!”
陆福生扭头又看定陆皖,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将信将疑。
陆皖也回望着陆福生,从袖中拿出一枚陶埙递给给她,道:“皑皑,还记得这个么?”
陆福生怔了怔,伸出胳膊接过那枚陶埙。
那陶埙由白陶所制,梨形六孔,到处都是修补之后的裂痕,裂痕接口处还有黑色的灰垢,看起来颇有些年头。陶埙上描了一朵菊花,笔画稚嫩,勉强可瞧出模样。图画虽不出众,但画者显然是用了心的。必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的,否则陆公子身份显贵,怎么能把如此破旧的东西留到现在?
陆福生摸着陶埙的手颤了颤,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那陶埙摩挲,似乎是在描摹上面的每一片花瓣、每一个花蕊的纹路:“这陶埙是我许多年前送给我哥哥的。我哥哥喜欢吹这个,我就亲手给他做了一个。哥哥喜欢菊花,取其‘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之意。我翻了整本《宣和画谱》描了三天才画出这个给他……”
陆皖眼睛有些发红,坐到床边,道:“我知道,所以这十几年,我一直把它留在身边。那年我回去过的,可是除了骸骨,什么都没有。这个陶埙也不知道是谁给摔碎了,我一片片拾回来黏在一起。少了好几块,我找了好长时间……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它。”
她之前无数次想过他们重逢时的场景,她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她要靠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她要把这些年她生活过的每一个细节都跟他说;她要他知道她这么些年吃过多少苦、活的有多么艰难。因为他是她的亲人,只有他才会真正疼爱怜惜她。
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陆福生反倒不敢哭了。他是她的哥哥。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她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好容易才将那些肮脏的事情挨过去,她怎么忍心他再跟着她再受一遍那样的屈辱?那样她会更难受的。
陆福生含着笑去摸陆皖的手:“哥哥!”
陆皖却将陆福生一把揽在怀里痛哭失声。缓了好久才停下来,道:“皑皑,哥哥对不住你。是哥哥太笨,这么久才找到你。这些年你受苦了,哥哥都会补偿给你的。以后哥哥会保护你,再没有人会欺负你。不管是林初夏、赵翦秋还是沈子忱,都不可以。哥哥会再找一个最好的男人,咱们不要他了。皑皑要是谁都瞧不上,哥哥就养你一辈子!”
陆福生一遍点头一边擦陆皖颊边的泪:“皑皑知道。哥哥说的皑皑都懂。哥哥别哭,皑皑也会很难受的。”
青崖真人瞧着他们这幅模样也有些伤情,道:“你们兄妹两个就在这里好好叙叙旧吧。不过还是让皑皑好好休息几天,休养休养。再等几日,长思你就陪着你妹妹回江南去祭拜一下你母亲。”
陆福生愣了一下:“我母亲?母亲的衣冠冢么?”
陆皖道:“不是衣冠冢。娘的遗体在里面。八年前我打听到了你们的下落,说是在江陵。我去了江陵,查出了你们的寓所。可我去的时候娘已经不在,我没有找到你。那个姓冯的人家说你是因为饥荒逃走了。我找了你很多年,从十二年前咱们家破人亡的时候就开始找你,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那一年林蔚山屠南宫家,陆皖还叫做南宫珏。南宫珏恰好带着几个小厮出去打猎,并不在府中。林蔚山也知道斩草要除根,此儿必杀,也派了许多人去寻他。可外面不比府中,荒郊密林里找人本就不易,陆皖又骑着马,人熟地熟,抄着小道躲了数日,身边小厮为救他几乎死绝。后来还是青崖真人陆爵千里迢迢从江南过来将他救走。
陆祥云是华亭陆家的养女,自幼和哥哥陆爵关系极好。陆家显贵,亲生女儿当了皇后,养女当了武林盟主的夫人。女儿们都很争气,偏偏家中独子陆爵自幼行为怪癖,年纪轻轻就弃爵位出家当了道士。皇上倒也没有见怪,一笑了之,还特地在他的故乡赐了道观。陆爵出家前便与南宫阔有隙,后来南宫阔做了他的妹婿,他反倒连这个妹妹也一并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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