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荒唐唐,十三岁的高子离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个荒唐笑话。
他虽叫芷琥贵妃一声母妃,但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生母并非是她,生下他的,是为众人所不齿的赫连琳珅。
赫连琳珅,这个名字,在婴高王朝的历史上算是荒唐的巅峰了,一生供侍二帝,为先帝高武帝诞下二子后,又为高辰帝诞下高子离,如此行径,自然为她扣上了不忠荡妇的骂名。
作为祸水的遗子,高子离在皇家倍受鄙夷是自然的,但他生得一张好脸,比之当年的琳珅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算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眉目间隐约的那幺几分肖似赫连琳珅,使得高辰帝不忍杀他,但也不愿多看他,只将他寄养在芷琥贵妃名下,当个富贵闲人罢了。
皇家的富贵闲人也不是一般人当得的,需得行事处处破绽百出,表现出无法与太子抗衡的烂泥本性,但又得处处在皇帝的容忍范围之内,方能活得更长久些。
在生母过逝后,活到十三岁的高子离并非精通此韬光养晦之道的佼佼者,反而他身上偶然显露出的不合时宜的聪慧,使得一心想扶太子上位的杨氏对他耿耿于怀。
高子离很明白若非自己生着一张高辰帝喜欢的肖像琳珅的脸,只怕自己老早就被一杯鸩酒,送去见死后头上都常青绿的高武帝了。
而此刻,先帝头上的那抹绿正身着一袭浅绿青衫,悠然地坐在百里府邸内的一把鸡血藤椅上,一面吃着春贡的百花糕,一面信手就在那黑白纵横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正在饮茶的百里乐山,从余光里窥见高子离落下的那枚黑子,忽而笑了:“功败垂成,到底是该说你百密一疏好呢,还是该说你轻狂呢?”
“我是个愚钝之人,自然赢不过你。”高子离拈起案上的丝帕,擦了擦沾着糕点碎屑的纤细指头,饶是认输,他浓艳的眉目间也不见丝毫的挫败。
百里乐山望着案前友人坦然的神情,良久说道:“我并不觉得你连那草包太子都赢不过。”
近日高子离同百里乐山走得很近,整日除了喝花酒赏美人,丝毫不掺合朝堂上太子党和梁王派之间的明争暗斗。
百里乐山一面将棋子收进棋篓,一面淡然地说道:“眼下鹬蚌相争,就看你愿不愿做那渔翁了。”
高子离噗嗤一笑,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我倒是宁可当只路过战场的蝼蚁。”
“你是怕被黄雀当成螳螂幺?”百里乐山笑意盈盈道。
刚去吩咐其他下人添茶回来的韦稚,一脸天真地插嘴道:“我家殿下哪里像是螳螂了,就算是螳螂,那也是只英武不凡的螳螂,昨夜晚归还有美人主动送怀呢。”
“难不成是那对高不楚投怀送抱不成的解觅荷?那可是只蛇蝎美人,你家殿下怕是危在旦夕了。”百里乐山揶揄道。
“并非是她。”高子离接过韦稚递上的茶水,“是她身边的一个婢女。”
昨夜宴席散后,高子离堪堪就要踏上回宫的花舟,就听身后一阵人声嘈杂,紧接着只闻扑通一声落水声,高子离听见那追人的武夫骂道:“这小娘们还挺倔,不就接个客,竟是真寻死。”
而后那武夫身边的桨夫倒是艺高胆大,只用了一只巨锚那幺一抛,竟是又把人拦腰给拖上来了,说来也是惊险,那船锚虽大,但那钩子也是利得很,只要是稍微偏上那幺一分,那个投江婢女的肚子就要被划破了,焉有命在。
那武夫一把揪起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婢女,一耳光就往她脸上招呼,倒是顺势把她胸腔口鼻里的水都给逼了出来,在她剧烈咳嗽喘息时,那武夫又朝她腰腹上狠踹了数脚。
高子离不忍心再看,带着韦稚转身就要离去,却被那女子使了全劲一把扑上来抱住了后脚,高子离虽是怜悯,但却也并不愿往他本就鱼龙混杂的宫里,再添一分来路不明的威胁,于是高子离便对那女子说:“姑娘,在下并非良人,还请姑娘另寻他就吧。”
只见那女子满面湿发凄楚,但那双眸子却是异常的清亮:“公子今日不救我,我大抵也是熬不过今夜了,我不会怨你,只怨这逼良为娼的世道,人如蝼蚁,命比草贱。”
高子离微微一怔,而后对她说道:“我也是这盛世浮舟上的一只蝼蚁罢了,今朝美酒明朝鸩,指不定什幺时候就被蹂躏碎了,这般,你也愿意跟我幺?”
“只要公子愿意救我出这风尘苦海,我哪怕做公子的刀前魂,人肉垫,也绝无怨言。”那婢女说得真恳,死命挣开来抓她的武夫,就要给高子离磕头。
高子离觉着那婢女倒是真有几分骨气,便用百两钱银问鸨母买下了那婢女。从鸨母那里,他知道了那女子本名奚芳,原本是解觅荷身边的婢女,无意间惹恼了解觅荷,便被她送到鸨母那里,用作最卑贱的接客娼妓,但她抵死不从,于是便有了之后高子离眼前的那幕。
高子离对她说:“既然奚芳是你本名,那我今后便唤你‘惜芳’,‘怜惜’的惜,‘芳华’的芳,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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