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点点头喘了口气,继续道:“是啊,《烟之外》。他谱了那么多首,唯独这首我仔细听了。一听我就想到你,毫无理由的。”
“所以你立马就把这首诗写进邮件发给了我?”李熏然听罢嗤嗤笑出来,“凌院长,我是该笑你蠢,还是该再次感慨一下你的凌氏浪漫?”
凌远不置可否:“你后来一直没跟我说过,你在凌晨两点收到这封邮件的心情。”
李熏然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你真想知道?”见凌远点了头,他抿了抿唇似是憋笑,答道,“我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才点开的邮件,那时已经七点多了。”
看着凌远面上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而刚说了那句话的人终于哈哈大笑。
李熏然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钟叫醒的,听到铃声从睡梦中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睁了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枕在凌远手心里睡着了。昨夜里念的诗歌,一些隐秘婉转的情话,从前不算太老的记忆,它们过去得这样快。
李熏然关了闹钟抬头看到闭着眼的凌远,于是轻手轻脚站起来准备离开,刚转身就听到床上的人出了声儿。
“你要去机场了?”因为高烧脱水,凌远的嗓音黯淡喑哑,落到李熏然耳朵里扯着他胸口一疼。
“我吵醒你了?”李熏然回转过来重新在床边坐下。
凌远摇摇头:“没有。我就没睡着。”他是疼的,麻醉药效过去,随着时间推移,疼痛一阵甚过一阵,铺天盖地。可在神思还清明的时候,他看着近在咫尺睡着了的这个人,想的却是,麻药劲儿过了原来这样疼,那他从前是怎样熬过来的呢,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却竟然哼都不哼一声。
随后他不给李熏然接话的时间,紧接着就说:“熏然,照顾好自己,别跟我似的。你腰上的伤口什么时候拆线自己记着点儿。飞机上有时间就尽量睡一会儿。到了香港衣服要减,回头一冷一热你最容易感冒了。能不吃泡面就别吃泡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啊,你……”
一桩又一件,事无巨细的嘱咐让李熏然忍了又忍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站起来,背过身去,却无法停止哽咽:“啰嗦什么?还有什么别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凌远仰面看着他无法抑制抖动的双肩,也觉得眼角发热:“好吧……我不说了。等你回来。”又是一声叹息,两颗眼泪出了眶,迅速擦过他的脸颊滑入双鬓,濡湿在枕套上。
“再见凌远,等我回来。”凌远,等我回来——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们还能再见。
TBC.
第9章
“再见凌远,等我回来。”凌远,等我回来——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们还能再见。
直到被包裹在隔离服里的颀长身影疾步消失在门外,连脚步声都已不见,凌远才倏忽松懈下来。稍稍动了动身子就扯到腹部刀口,牵出一身冷汗。
这一夜两人各怀心思,终了相继落泪,谁却又不是在自欺欺人?
凌远知道自己的手术预后并不好,依然居高不退的体温让他的精神都开始颓败下来。这只是一场姑息手术,只要疫苗没有研发出来,体内的病毒继续作用,他就有可能因为胃肠道不断产生新的梗阻、坏死,而被第二次第三次推上手术台。
没有人可以预测他什么时候会突发凝血功能障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可以再撑过几台手术。时间拖得越久,手术创伤就越难以恢复。再加上现在他的免疫系统也已经紊乱,万一术后感染,那他便真的无法等到熏然回来了。
凌远心里的这些悲观预设其实已全然摆在了脸上,若是放在平时,李熏然未必看不出来,也未必猜不到。
只不过……
李熏然自认自己还没那样豁达,所谓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倒是真的,可真的就能这样慷慨么?他想,自己到底还是有一些牵挂。
飞机在香港落地,机舱外温度30摄氏度,86华氏度。遮光板被打开,阳光刺目直直照进机舱,李熏然挨着窗口坐,空气以他可以感知的速度一点一点升着温。
此时此刻的李熏然反而愈发平静。毕竟无论如何他都是最优秀的刑警,他骨子里就是做刑警的,这一点连薄靳言也承认。
最优秀的刑警所需要的不仅仅是细致的观察和敏锐的思维,他更需要那种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镇定,和越是被上了膛的枪顶住太阳穴颈动脉心跳就越是平稳的冷静及魄力——而这些,常人刀头舔血摸爬滚打数十年都不一定练得出来的心态,李熏然生来就具备。
所以薄靳言才同意让李熏然去面对谢晗。虽然他不是专业学心理出生,但谢晗的心理控制术依然控制不了李熏然,因为他的心志尤其坚定,换句矫情的话说就是,他的胸怀干净而坦荡。
而单纯的肉体折磨和心理控制术从来都摧毁不了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即便是死亡。因为,死亡,对于一个早就把生命交付到自身之外的人而言,又是多大的威胁呢?
如果李熏然自觉承受不了,那么他的刑警本能会告诉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虽然,谁都不愿走到这样残忍的一步。
机舱内的乘客开始陆续站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着舱门方向移动排队。李熏然站起来的时候叫住了坐在自己前排的人:“欸,小方,拜托你个事儿呗。”
小方正抬手从行李架上拿包,没有转头便接话道:“熏然哥你还跟我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方啊,咱们走的时候,你帮我去沙尖咀排两盒Jenny Bakery的曲奇吧。你凌远哥爱吃的。”李熏然也仰头去够行李架上的包。
凌远嘴很挑,胃更挑。李熏然和他在一起后,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了凌远舌头认可,而且空腹吃进去也不会胃痛的饼干,就是香港Jenny Bakery的小熊曲奇。他第一次捧着曲奇罐子走进凌远办公室献宝时,凌远还万分嫌弃罐子的花纹,说是只有小姑娘才喜欢。谁知第二天,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罐子就空了大半。从此只要身边家人朋友去香港的,李熏然总会嘱咐他们帮忙捎带,因为保质期只有一个月,每次也不能带多,这总是让他颇为苦恼。
小方听着这话,脸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李熏然:“组长大人,那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李熏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稍稍一滞,手下理着随身的东西随口答他:“你都叫我组长大人了,不知道做领导忙啊?”
所以,当李熏然在机场更衣室准备出门,突然耳廓边响起一声“别动”,随后被一支枪抵上后腰时,他感受到身后人因与他贴得太近而传过来的体温,想的却是,怎么这么着急,都不让我去CIB报下道的吗?
李熏然没有动,然后感到后腰又是一下刺痛,一支注射器的针头直接穿过衬衫布料扎入了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药水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血液肌肉。药水注入不过几秒钟,李熏然的视听已然模糊了,而后连带着意识也迅速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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