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门在江湖上声誉极好,年少的柏直毫无怀疑,直接被他诱入了埋伏。
埋伏藏在镇外一个破庙里,庙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秦颂风怀疑地道:“一个女人?”
蚂蜂道:“苏门那女人的规矩特多,有别人在场,她绝不肯出招,所以孤身藏在破庙里。苏门被人杀光以后,我认出她的尸体,才知道她就是苏潜的老婆。”
“多大年纪?”
“四十出头,或者三十八-九吧?”
秦颂风回头与季舒流对视,二人都是惊讶万分。从槐树村村民、潘子云和萧玖的叙述中,他们不知不觉都把整日残害少女的苏夫人想象成了一个刻薄残忍、欺软怕硬的老毒妇,全然没料到她不但会武,还是个高手。
苏门第一次杀柏直,出动了七名成年杀手,还以七名小杀手为诱饵。如此一个高手,苏夫人居然敢孤身对付。虽然后来的柏直有伤在身,苏夫人这武功在女子之中恐怕也算相当好了。为何如此一个高手非但委身于好色成性的苏潜,还自甘堕落,为了争风吃醋极尽下流无耻之能事呢?
而且她为何不肯在他人面前出招?
她动手的当夜,苏门忽然被屠灭,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这些事,苏骖龙有可能知道,蚂蜂却不可能知道。所以秦颂风没有继续发问。
季舒流问蚂蜂:“柏直的尸体到底藏在哪?”
蚂蜂“哈哈”假笑了两声,双眼发直,表情比哭还丑一万倍:“要是我知道在哪,早就把他烧成灰了,怎么至于怕成这样。那天苏潜的老婆单独藏在破庙里,叫我和老罗在窗口和门口守着。柏直被打成重伤,从我守着的窗口里冲出来,我提起匕首就……捅进他的后心。心脏肯定捅破了,我手上能感觉出来,他是必死无疑。但是他死前回光返照,居然带着我的匕首冲进附近的山里,苏夫人不肯在我们面前施展轻功,我和老罗的轻功又太差,硬是没追上。
“韦老当家心里也着急,派出很多人搜山,把附近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找到。他大概是死前跌下哪个悬崖,或者被野兽给吃了吧。”
季舒流点头:“你刺进他后心的匕首没拔-出-来,被他带走,所以你认为如果我们已经找到他的尸体,罪行暴露是迟早的事,才出此下策。”
秦颂风年轻,认不出当年老罗的贴身匕首,但尺素门总管钱睿几乎过目不忘,只要被他看见,一定认得出来。
秦颂风道:“知道这事完整真相的人不多,只有你、老罗和韦铁钩,当天晚上苏门一夜之间被杀光,老罗害怕了,才悄悄投靠鲁逢春,给自己留条后路。”
蚂蜂说:“对。”
秦颂风叹了口气:“柏直当时也就十七八岁,你为了巴结区区一个老南巷子下此毒手,尺素门的脸可真被你丢光了。”
“我不是为了巴结他们,没有他们我的生意照样赚钱,”蚂蜂暗黄的脸泛起一丝激动的血红,“我是为了英雄镇上的规矩。二门主,你是名震天下的顶尖高手,上等的人物,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江湖,和你混的江湖,不是一套规矩。什么雇佣杀手胜之不武?杀手那么多,就是给人雇的。什么单打独斗光明正大?哪门哪派的武功没有偷袭的招数。”
“那柏直又坏了你什么规矩?”秦颂风的声音很轻,却沉甸甸地压住了蚂蜂的尖利嗓音。
蚂蜂一双油腻肥大的鼻翼剧烈地翕动:“江湖江湖,人多了才是江湖,他谁都不投靠,谁都看不起,到处惹是生非,当众叫人下不来台,他要是不死,韦老当家还有什么脸面混江湖?别说他是个男人,就算他是窑子里的婊-子,嘴上这么没把门的,也早叫人打死了。
“二门主,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小人物比你这大侠客还要脸面,因为你丢了面子还能挣回来,我们丢了面子,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你的老婆和人通奸,你没杀她,别人说你宽宏大量,要是我的老婆和人通奸,我不杀她,别人只会说我是个活王八。”
“别说柏直这种没口德的东西,就连鲁逢春这种人得志,也是英雄镇的大难!”
秦颂风嘲讽道:“但是鲁逢春得志多年,英雄镇也没出过什么大难,你却连杀个人都杀不利索,留下罪证,叫你心惊胆战了这么多年。”
蚂蜂刚刚黄回去一点的脸色再度涨红。
天理在上,他理直气壮地犯下这种罪行的时候,也许就注定了因为心中有鬼而不断露出破绽。
“算了。”秦颂风道,“马师兄,你没有子女,只有一个老婆,你死之后,尺素门也不要你的家财,都留给你老婆过活。”
蚂蜂翻出一个白眼:“还不如留给尺素门,那贱人肯定守不住,拿着老子的家业,指不定改嫁给谁,万一便宜了鲁逢春那穷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问出来了,”秦颂风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有一次你宿娼一个月不回家,老婆亲自上门哀求,被你推倒在街头打得满脸血,差点闹出人命,是柏直拉开的。真要出了人命,可不是轻罪,店还怎么开?你不但不感谢他,还记恨在心,真他娘的狼心狗肺。你也就仗着你老婆为人懦弱,不敢找尺素门告状,才敢在外头胡搞。”
他站起身,不顾伤势蹲到蚂蜂旁边,并指伸向他胸口要穴:“我从小认识你,谁知今天要亲手送你上路。还有遗言没?”
卢龙来的两位兄弟也蹲下去按住蚂蜂,只有季舒流一个人依然静静坐在椅子上。
蚂蜂真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蜂,尖利如蜂针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盯在季舒流身上:“姓季的,我是死了,你好自为之!我们这个二门主,从小没人心,面子上跟谁都客气,骨子里跟谁都不亲,什么都是装的。我要杀他,他要杀我,没什么好说,他何必装模作样地说什么亲手送我上路?你以为他老婆为何要跟人通奸?他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从来不逛窑子,连个过火的笑话都不说,但是跟老婆当初就不像他装的那么好!
“你一个醉日堡余孽,凭什么二门主起来了你还坐在那不动,真以为他不在乎?他现在拉拢你,不过是想要回尺素门另外一脉的剑法。别忘了你们那一脉当年本来应该当上三门主,你就这么相信他不忌惮你?等他那个小侄女跟你把剑法学成了,你还不知落到什么下场!”
季舒流原本没意识到自己忘了起立,听见这番话,越发不肯起来,笑着将手搭在秦颂风的肩上:“不愧是杀人都能杀丢自己匕首的蠢人,挑拨离间都如此牵强。这种时候,向二门主表忠心说我坏话才对。我教你,你应该说,我是醉日堡余孽,从小被一群剖人心吃人肉的疯子养大,二门主都起来了,我还大模大样地在旁边坐着,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我哪天半夜醒来就犯了疯病,把咱们二门主一口吃了呢?”
他这“疯病”好像也并非全无征兆,秦颂风硬是被他说得差点笑出来,盯着蚂蜂的脸,仔细回想儿时记忆中他两腮还没有这么虚胖油腻、皱纹还没有这么纵横交错、眼神还没有这么市侩狡诈的模样,那一丝笑意才缓缓褪去。
蚂蜂浑然不知自己试图离间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只顾盯着季舒流冷笑:“好,好!你等着!”
秦颂风道:“有遗言抓紧交代,再啰嗦就不等你了。”
“我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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