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日头一落,池水中竟然掀起巨浪,将那天师的影子吞没,沉入池水。画师们想去帮忙,却只看到天师沉在水里,双目圆睁,向上吐出一口血,染红了池面,随后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他穿着六品的公服,应该是圣人派来的方士,却也没能敌过桃花女子。
没人能救他们了,还好画院中多了吃不尽的鲜果佳蔬、用不完的丹青笔墨,足够痴迷于画作的画师们一头扎进梦里,假装看不到外面的异象,何况他们的画技突然又上一层楼,令他们欣喜若狂。
只剩王生一个人,知道他们不过被困在一个美妙的梦境里,不知何时会被那桃花女子杀死。
就连王生都快要放弃清明了,宁可醉死在温柔乡里,而不是日日面对未知的死亡。
李声闻好声好气地安慰他:“别怕,我来了,就没事了。”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随手挑了一幅满卷清波的画轴,赞道:“这幅画构思真巧,画的竟然是水面的楼阁倒影,我还是第一次见此种画作。”
王生哀声说:“可是今日,除了郎君外,再没人能看到这幅画了。这本来也是一幅水画,难得作得极为成功。”
“我能否在上面改动一番?这幅画能帮我制住水妖,救你们出去。”
王生垂头丧气:“悉听尊便。”
李声闻便哼着小曲,去他案上摸了支笔,老实不客气地蘸了他的颜料,专心致志地在上面填起画来。
他今日第四次表达了对楼阁上没有仙人的愤慨,寥寥数笔在水面上勾出一只巨大的手印,弄得整幅画不伦不类。
画完了手印,他拔下脑后的玉簪,朝着指尖扎下去,逼出一滴血来滴在手印上。
几乎是血落在画面的瞬间,那只手印就冲开水面,伸了出来。
这只手毫无疑问属于男人,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它重重地落在李声闻淡薄的肩膀上,连着上半截身子一起抽出画面。
这男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唇角天然带有三分凉薄笑意,看上去玩世不恭得很。他的五官都像是刀刻上去似的,棱角分明,但绝不粗犷,反而像出鞘的宝剑一样锐利。
他的眼睛是一种像蜂蜜一样澄澈,像琥珀一样明亮的仿佛会缓缓流动的金色,两道竖瞳像猫儿一样。
他一钻出画面,就紧紧抱住李声闻,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这棵摇摇欲坠的豆苗身上。
豆苗艰难地在他铁箍般的双臂里呼吸着:“出不来了么?”
“嗯。”金色瞳孔的男人把脑袋搁在他右肩上,小声说,“和龙骨分开太久,腿没知觉了,声闻,你让我抱会儿。”
李声闻无奈道:“需要的时候叫我声闻,不需要的时候叫我李声闻。”
“需要你的时候想叫你敖声闻。”男人贴着他的耳朵说。他年纪看上去很轻,才及冠的模样,比李声闻还要小一两岁,勉强还在被允许撒娇的年龄。
李声闻像抚摸宠物皮毛一样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柔声道:“天王,抱紧。”
男人疑惑地抱紧了他,疑惑地感受到他拼命向后仰去,疑惑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李声闻的腰后仰过了一半,加上男人高大沉重,两个人谁也支撑不住,一并向地面倒去。
充当垫子的李声闻当仁不让地后脑着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嘶嘶地抽着冷气,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干嘛?”
李声闻无辜道:“把你拔出来。”
男人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果然已经好好地摊在地上,一条也没少,只能发出无奈又苦闷的叹息:“你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李声闻艰难地架着他爬起来,把他安置在凳子上,温声道:“我这不是力气小,拉不动你么?也不能任由你呆在画里等龙骨融合,毕竟水里不是个好地方。”
“哼,在水里有谁能打得过我?”
李声闻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一板一眼地回答:“钱塘君啊?洞庭君没有出过手,不知道威力几何,不过他们是双生兄弟,想来应该……”
“我求求你别说了。”金瞳青年一手抓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捂住眼睛,好像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他是谁了。
他那双行动不便的腿上套着一双锦缎长靴,绣着连串的水纹,如同脚下踩着浪似的。而他身上那件绯红的圆领袍上则绣着连绵的阴云闪电,连侧缝都找不到一条。
王生怔怔地看了半天,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不是天人,就是贵人,连忙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青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问李声闻:“你要救他?”
“竭尽所能罢。”李声闻说,朝王生介绍道,“这位是……”
青年冲他呲了一下牙,李声闻说道:“这位是李天王,是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法力高强的翩翩佳公子,一定能帮画院众人离开此地的。”
青年李天王得意道:“行了行了,你是我媳妇,不夸我我也会帮你的。”
李声闻无声对王生说:“别——理——他——想媳妇想疯了。”说完,他转过头去,认真地问,“你能对付她么?”
李天王指指自己的双腿,说道:“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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