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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过了很久,久到夏夷则成了帝王,阖宫夜宴上臣子们都恭维的称赞说陛下真是海量,陛下酒量真好啊。只见年轻的帝王一挥冕服衣袖,眉眼间满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笑道:“爱卿们说哪里话,朕这点酒量,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正待夏夷则的唇齿间尝到熟悉的,上好的美酒味,砰砰砰砰的敲门声就把他吵醒了。

任谁被扰了清梦脸色都不会好,更何况他做的是名符其实的美梦。

所以府邸中的管事得了许可,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就看到了三殿下有些不愉的揉着眉心,再一瞄屋外还没褪去的星空,管事内心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可谁叫是宫里的内侍来传的口谕呢。

“殿下——陛下身旁的总管请您进宫。”管事毕恭毕敬的躬下身。

夏夷则只嗯了一声,他虽未彻底清醒,身体却已经下意识的下了床榻,层叠的衣服有条不紊的穿好,便连环佩饰物也一应梳理的井井有条。

理着腰带时夏夷则想,最初在太华,倒是清和手把手的教他正衣冠,明德君子。而想到清和,只一味的想到那是他的师尊。偶尔错位想一想,倘若当年他不曾拜清和为师,长到这般年纪,以他如今的品行,说不得清和见到也会因礼貌称一句小友,尽管这友前面还有个小字,却也在辈分上占了大便宜。

可每每想到此处,夏夷则又忍不住自嘲的笑话自己——若是没有师尊,他现在能否存活都是个未知数,若是没有师尊,又哪里有他的什么品性。

只是一点隐秘的幻想——若师尊不再是师尊。这个想法仿佛蛙壳里藏着的珍珠,坚硬的外壳只开了一点缝儿便吝啬的合上,搅得他心中仿佛有猫爪在挠。

待到将自己打理好了夏夷则才冲着那管事吩咐:“走罢。”

宫中来的车驾急匆匆的将人接走,夏夷则迈进含元殿时心中早有了数,那低眉顺眼领着自己的内侍跟他通了气,他那父皇的心情似是很好,必然不是兴师问罪之流。可是这尚在夜中的时候,火急火燎的将他叫来,又是为着什么大事。

夏夷则当即清醒过来,待他到了紫宸殿外正要行礼,便见殿门处的内侍一路小跑到他身边,用那尖细的嗓子冲他低声道:“陛下吩咐,殿下若是到了直接进去就是。” 夏夷则想这倒容易,他还省的行一个礼。于是迈步上了阶梯又进了内殿。

圣元帝倚在软榻中,这位年近耳顺之年的帝王,经由慈恩寺一事,身体远远不再如朝臣们所想的那般硬朗。他见夏夷则来了,咳嗽两声放下朱笔,似是冲夏夷则,又更似朝着内室的方向说道:“老道,你的徒弟来了。且出来罢。”

夏夷则听得这话不由一惊,接着听到珠翠撞击清脆悦耳,一抬头目光正对上从内室掀了珠帘走出来的清和。

相别一月有余,即便之前武灼衣向他提了醒,他竟是也想不到师尊会是这般出现在他面前,之前做的那个美梦,莫非当真是对此时的预示。

清和见自己的徒弟似是呆了,便对着他温和一笑:“夷则。”又冲着圣元帝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山人奉召入宫,多谢陛下如此大量。”

圣元帝冷哼一声,似是不耐的挥了挥手,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们师徒见面,朕何必小气。你就算通天彻地,也还是个道士,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清和行至夏夷则身旁,从容不迫的答道:“山人自是不会忘的,陛下万请放心。”

圣元帝目光一抬盯住夏夷则片刻,复又低下头去只说了声:“退下吧。冬猎你也当去。”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清和的。清和只点点头算是听到了,随后一扯夏夷则,施施然的拉着徒弟走出了大殿。

待到出了殿门,需行过一段长街才能见到马车,夜空的星散了,夏夷则握住清和的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他以为太华一别需得三年五载才能见到清和,此时此刻竟是不知所措大过惊诧喜悦,片刻后方低声唤了句:“师尊。”

“为师在呢。”清和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话间呵出一口白气,夏夷则见状才发觉清和穿的实是单薄,他利落的除却自己象牙云纹的外氅,不待清和开口便为他披在肩上。

骤然被裹在温暖的斗篷里,任谁都得一怔,清和无奈的看着夏夷则骨节分明的手指系着大氅上的带子:“夷则,不过一段路——”

夏夷则极为熟稔的老生常谈:“师尊——旧伤未愈——”这话刚说出几个字,他便自己也想笑,因此摇摇头只道:“夜里寒凉,师尊还是穿着罢。”这话说完,宅邸的马车也到了。

清和扶着夏夷则的手臂登上马车,只听夏夷则吩咐车夫慢些,随即也坐到了他的旁边,清和闭目养神,夏夷则却是想要提个话头,只是见清和闭眼,便也不开口。

年过弱冠的皇子分别赐下了府邸,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夏夷则与李淼的宅子分别在这长安城的两头,许多人都觉得大约是这两位皇子连兄友弟恭的表象都不屑于做了。

终是行过一段路,平康坊内的秦楼楚馆隐隐传出的丝弦乐曲倒令清和醒了,他揉了揉眉心看向夏夷则,突兀的开口问道:“李隐你父皇怎么处置了?”

夏夷则心中一动,只道师尊竟是什么都知道:“囚于大理寺——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清和眼中噙了点淡薄笑意,却不见什么喜怒:“原来真的是虎毒不食子……不过也罢,囚上个三五年,便是放出来也生不起什么波澜了。”

“其实师尊也是明白的——”夏夷则看着清和,这话他是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只是师尊——只有师尊:“老大虽然鲁莽,却也不会这么不要命,必然是背后有人怂恿。”

清和点点头,对上夏夷则的目光便又扯开了话题:“那二皇子呢。”

“出入三省六部如同自己的宅邸一样方便,御史台弹劾了几次,弟子觉得——他有些心急了。”夏夷则将车窗旁的帘子掀开些许,随即又放了下:“还有段路才能到呢。”

清和听他之前话语,心中自是明白的很,因此只淡淡笑道:“如今夷则有了宅邸,倒叫我这个做师尊的占了便宜,不过你也无须因为我便放下了自己的事,你有你的事情,为师自然也有为师的事情要办。”

夏夷则只温和的称是,抬眼时目光在空气中与清和交错的一碰,心中自是极为满足,只是往常看师尊,大约习惯使然。从不觉得清和眉心的那点赤色道纹如何显眼,方才那一眼,竟莫名令他心头一动,再细细看去,清和已然闭了眼,面孔犹带着几分苍白倦态,夏夷则知晓这是清和旧伤的缘由,因此微微一叹目光移向别处,心中却打起了要为清和找个大夫的想法。

其实找个大夫又有何用,清和的旧伤便是西王母看了又如何。只是夏夷则心中觉得,令他如此看着便是心中涩然,必要做些什么,只因那是自己的师尊。

他心中一时有些忧虑,却又按捺不住的生出一股欣喜,想来清和在的这段日子,他终于不必再对着一轮寒月高悬,借景思人。

第8章 七

天玺十七年的一月初九,长安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自此河水冰封,呵气成霜的日子要连绵上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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