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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清和注意力尽在手中经册上,因此刻意放轻脚步走过去,待到坐在榻上方看清那经册上方写着的蝇头小楷却是——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住王舍城鹫峰山顶。与大苾刍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正是佛家般若经中的第一卷 。清和修道,此时却看佛经,只是夏夷则看他表情,也知清和是一个字也没看进眼,只是握着经卷出神想事罢了。

夏夷则伸手覆在经册之上,清和看到,便将神思兜回脑中,果不其然便听夏夷则问道:“师尊看这做甚么?”

清和合了经册扔到桌上,只道:“那狐狸既说是有一僧人占去秦陵——为师便随便看看,此次秦陵之变,竟成了人祸。”

说罢一看夏夷则,复又笑了:“夷则可是知道了什么?”

夏夷则一面细想,一面将清和手指握在手心,清和欲收,他便不动声色的抓的更紧些,且还用指腹细细摩痧那些瘦削突出的骨节。

诀微长老是个乐于享受的人,事实上他不仅乐于享受美食美酒,偶尔在不能反抗的时候他也会调整心态,所以清和此时从善如流的轻轻挠了挠夏夷则的掌心。

“只是隐有几分揣测……”夏夷则索性直言道:“若是此人驱动兵俑作乱,用意究竟为何?”

清和神色了然,手中经册一合啪的扔回桌上:“密宗密宗,说到底也还是修佛法啊——”他这一句显然带了些无奈叹息,夏夷则略一思索便心下明了——佛道之争,恒古久远。虽属宗教冲突,然二者之兴替,皆不离帝王之爱恶亲仇。结果有力者较易获胜,失败者,每遭毁灭之厄运。

若说远,东汉之时,迦摄摩腾与诸道士论难;三国时代,曹植作‘辩道论’批难神仙说之诈妄;西晋时,帛远与道士王浮间论法。

这结果多是互有胜负,待得本朝圣元帝甫一即位,便极为信任太华观,定道教为国教,个中与清和或许有几分干系。然而此举无异于明诏道教居于佛教之上,定了道先佛后的席次。

李淼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忤逆圣元帝,可他又如此急火火的将这密宗的和尚接到长安,方才那只狐狸又说:“道长,你小心罢——”这如此明显意味的警示话语,莫非真的同夏夷则所想的那样——那和尚是李淼带来对付师尊的。

“动不动就皱眉,当心老的比为师还快——”

这一声调侃话语登时令夏夷则回过神来,他一望清和,却见自己师尊端的四平八稳,在他的记忆里,清和少有的几次失态都是为了自己,不得不说作为师徒,清和在某些方面的言行举止都无意识的影响到了夏夷则,可某些方面,夏夷则又觉得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学来——他这因思虑而出神的表情,引的清和忍不住抬起手,只用指腹轻柔的蹭了蹭徒弟这些日子来有些瘦削的脸颊。

夏夷则的心绪被清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唤回,他意识到这动作委实亲昵而又温柔,更何况他又听清和道:“你我师徒很久未抵足而眠,不如今日宿在为师这里?”

“好……好!”师尊既这样说,夏夷则无有不允。桌上的烛火此时发出一声轻响,爆出一朵灯花。

明日冬猎开始,却是该早些休息。夏夷则欲从榻边起身,却见师尊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看向他的眼底隐隐有笑意流动:“夷则——你是不是忘了跟为师说些什么——”

这句话乍一听莫名其妙,可夏夷则却是明白的——

之前师尊同他道:““夷则……这帝王之路并非只是茕茕孑立,踽踽而行——为师尚在。”现在想起仍是令他心神一震,而清和此时这话,无非是要一个答复。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忘却了那朝堂,忘却了有人虎视眈眈心怀叵测——此刻他眼中只容得下师尊熟悉的眉,清隽的眼。

夏夷则微微倾身,只将清和拥于怀中,他低声说话时,声音仿佛深红醇厚的西域葡萄酒:“天高海阻,皆有弟子一力承担——可若日后道路有师尊相随,自己倾尽所能,也要一生一世,善始善终。”

这两句简单不过的互相承诺,却是令师徒两人都仿佛如释重负——大约是压在心底的话终究说出了口,其实清和明白,即便是生死相许缠绵悱恻的情话又如何,他曾经听得多了,也听得够了。

人心难测,多少情深似海变成了相逢陌路;多少意气风发变成了暮色沉沉,这人间五味,红尘跋涉他看的太多,却也仍然没有看透。

就如同他相信夏夷则此时的话,一如相信当年跪在他身后求他为自己易骨的青年向他叩首道:“来生弟子愿意寸草衔结,以效黄雀。”

因此清和拍了拍徒弟的后背,只道:“为师信你。”

唯一的亮光被吹灭,帐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夏夷则小心的上了榻,躺至清和身侧时,这一幕倒真有几分昔年师徒两人在太华观中的情景,而他二人此时都无睡意,索性闲聊起来。

而清和侧卧着,同夏夷则说了几句话,自己却想起一桩事,因此一手支着头,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夷则道:“夷则——为师好像还不曾向你要过什么?”

一阵沙沙响动,夏夷则翻了个身,抬起眼睛看到师尊清晰的轮廓,沉吟着想了会摇摇头:“好像真的没有。”想诀微长老何等身份地位,怎会向他这个徒弟要些什么。

“那明日你帮为师一件事——”清和支着头侧的手腕有些发酸,索性躺了下去伸手顺过夏夷则柔软的额发,这动作不带□□,极轻极柔,直到手指顺着额角慢慢滑下,最后捏了捏徒弟的耳垂珠——夏夷则叹息般的低低开口:“师尊……”

“夷则,你这样喊为师,着实令我浮想联翩了——”不知是不是夏夷则方才的承诺,对于顺手调戏徒弟这件事清和似乎打起了十二分的兴致,只是他忘了,自己的徒弟似乎更喜欢身体力行这个词,仿佛只在一个静默间,夏夷则便反身覆在了清和上方,渐渐适应黑暗后,他能看的出师尊清晰的轮廓,那淡色的嘴唇尝起来仿佛含着一缕冰凉的月光。

清和眉心的道纹此时透出一股沉静的黑,他摸索着同夏夷则支在枕边的右手十指相扣,这样的一个动作仿佛是无声的应允,青年低头小心的吻了师尊眉心的道纹,随即缱绻的吻上清和的唇峰。

所谓食髓知味,夏夷则此时觉得这话说的太对,尝过了简直不肯放手,恨不能一时一刻都唇齿厮磨。

嘴唇分开时牵扯出一条暧昧的银丝,在黑暗里透出颇为冷漠的光,清和平复着自己有些过于急躁的心跳,他们师徒两人,都极少有这样动情的时刻,夏夷则抬手帮着清和蹭了蹭唇角,那连在手背上的银丝又叫他伸出舌尖一点点暧昧的含入唇中。

“师尊——弟子知道你想要什么。”亲密的唇齿交缠后,这样的称呼令夏夷则有些面炽,他暗自庆幸是在黑暗中:“初春正是百兽繁衍之时,又是青丘之国与此地再次相连的日子,弟子猜……师尊是希望父皇消了春猎。”他躺回了自己枕上,却不由得往里凑了凑,伸手一揽清和肩膀,倒似小时候师尊常安慰他时的那般姿态,将清和慢慢揽至自己怀中。

清和只道自己这徒弟,大约是见自己松了口,因此颇有几分得寸进尺的意味,可叫他推拒,未免矫情。索性大方的枕了靠了。

阖目时清和想,那撤了春猎之事若是由他开口圣元帝也无有不允,只是若由三皇子开口,便是宅心仁厚的好名声。

他既明白,夏夷则又如何不明白。

青年只松松揽着师尊,他身上很暖,这是自易骨后一个极大的改变,清和靠着他,加之帐内的火炉和困顿之意,两人止了话头依偎着,极快便都落入黑甜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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