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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四盟来说,总攻血衣楼此役算得上是大胜,薛无泪身死,血衣楼内负隅顽抗的死士亦已清缴。大雨很快将血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此夜过去,世上便再无血衣楼。

应竹站在血衣总舵最深处的高楼上,远眺向风雨飘摇的高楼与山野,好一会儿才缓缓吐了口气。

“你瞧冶儿这伤,想必就是影剑所为。”旁边有寒江城的弟子蹲在孔冶儿的尸身边查探。

“可不是,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倒省得咱们动手。不晓得现在影剑身在何处?四盟会派人去找么?”有人轻蔑道。

“找到了也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啧,血衣楼那么猖狂,还不是灭在我等手上?”

“……”

他们许又说了些话,应竹也无心去听。他凝神细想片刻,便自腾身跃入黑夜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影剑不久前被自己当胸刺了一剑,如今不死已是幸事,还与那孔冶儿争斗一番,若说他是为血衣楼内部的纷争,总不至于如此不惜性命。他必定有什么苦衷,只是秦川那日自己实在被家人伤亡的恨意冲昏了头脑——顾云山那家伙,成天泡在长生楼上跟一头鹿背书,哪能一下子心性大变,跑去血衣楼当什么劳什子杀手?

冬月的寒雨下得急而猛烈,重重地敲打在剑客的身上。快马在九华冰冷的黑夜里踏过田埂的泥淖,朝远处灯火飘摇的小镇疾驰。嘉荫镇被四盟把守,顾云山自然不会去那儿,可若说露宿荒野,顾云山身上带伤,总不至于如此。燕来镇是除去嘉荫镇离血衣楼最近的镇子了,他许会在那里落脚……找找看吧!应竹隐约觉得,他必须要找到顾云山——这或许是别后他距离顾云山最近的一次——若非如此,恐怕以后便很难相见了。

他赶到燕来镇的时候方才黎明,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重重敲了几声那财神商会的大门,便听得里边守卫骂骂咧咧地开了门来。所幸他曾在杭州为财神阁孔雀翎图谱一事出力,倒也混了个脸熟。倒是他连夜过来,叫那跟出来的仓库掌柜许万茂吓了一跳,忙问道:“是应少侠?你……你怎么淋成这副样子?先进来坐坐喝碗姜汤?”

应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摇头道:“不必了,我此行来只想问你一件事……财神阁在这镇中驻守多年,消息灵通,昨日可有真武弟子来这镇子里?约摸比我高些,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剑术也是极好的。”应竹比划了一下个头。

许万茂皱眉细思了片刻,摇头道:“这镇子来往的人多,真武弟子自然不少,不过你说的那样出众的倒没什么印象了。我这边只是个仓库,你不如去镇子西边那镖局问问斩千鬼?”

应竹面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来,朝他拱手道了句谢,便又上马要往镖局去。却忽听得一声尖利的猫叫,一只好似受了惊吓的灰纹胖猫飞快地往这边蹿了过来。应竹赶忙驱马让过,再往前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正敛袖站在前边不远,温声问道:“你找人吗?”

黎明时分,正是人一天之中最懈怠的时辰。面前这黑衣男子出现得悄无声息,竟连应竹都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更何况他那面容乍看上去觉得眉目清秀英俊,可再闭上眼回想,竟记不起他的样貌来。

“阁下是?”应竹稍有戒备,问面前这奇怪的男人。

“我是影。”黑衣男子朝他笑了笑,传音入密道:“就是你想的那个影哥。”

知道影哥的人,就只有他与顾云山两人,是故应竹对影的身份并没有太多怀疑。可影哥如何能够脱离云山独自行动?总不该是……应竹心中一紧,忙上前一步密语问道:“云山呢?他现在怎么了?”

天色尚早, 便是最勤快的李记都还没有人来开门,几条长凳齐整地摆在木桌旁边,被遮雨棚稍稍遮了几分。影领着应竹在底下躲雨,没有说云山的下落,却问应竹道:“你可还记得玉华镇?”

“记得的,听说那里叫人一夜之间屠灭,无一人生还。”应竹自然记得那座鬼镇。

“那镇子与我有些关系,可我不记得了……云山下山之后,本约了你去开封论剑,你没去,他失望得很,等了几天,遇上了他那个叫做段非无的师叔。”提起“段非无”这三个字的时候,影的声音咬得很重,以手指沾了雨水,在桌上写了下来。他十分讨厌段非无,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是他将顾云山推入如今境地,“玉华集一案时,段非无就在玉华集附近,这些年一直在查玉华集之事,他告诉云山,凶手是血衣楼的冶儿。”

应竹灵光一现,很快便将一切串通:“你说冶儿的傀儡,是用活人的魂魄炼制的?云山为了接近其人、查清此事,便……进了血衣楼?怪不得、怪不得之后便再无音信……原来是那时便去了血衣楼……”

“是。他不想牵连你,毕竟玉华集的事凶险无比。血衣楼那地方……总之十分不易,还望你能够谅解。”影并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目光显得有些深重。

应竹默然片刻,忽而苦笑道:“我倒期望他能原谅我,在秦川时……”

“那便叫云山告诉你吧。”影笑笑,说道:“先前那些话,他未必愿意告诉你,可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走吧,他就住在私塾旁边的小宅里。”

言罢身形微闪,很快便融入昏暝的晨曦之中。应竹长舒了口气,往西面未行得多远,便见一个孤僻的小院,墙角都生着苍苔,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大门只匆匆掩着,也没有扣上,他缓缓走进去,便只见一间屋里点了灯火,窗也没关紧,隐能看见顾云山已经起来,披着件袍子坐在灯下,不耐烦地一瓶瓶看过桌上的药。他头发披散着,背对着应竹,好似收拾了片刻,忽道:“影哥,你上哪儿去了?”

他声音是有些哑的,带着约略的倦意。

影匿进顾云山的影中,无声道:“出去透透气。”

顾云山失笑,又问道:“影哥,你晓得我九阳返魂散放哪里了?”

“上回不是用完了?”影答道。

“哦……那没办法了。”顾云山颇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随意拢了拢衣裳,手却已在桌上剑匣上一抚,淡声道,“我先去收拾跟来的尾巴。”

“……”

顾云山这些话除去首句,其余的俱是在心中与影哥交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药瓶归置了一番,像要收进墙边的柜子里,人便走到了那个小窗视线的死角。他动作很轻,门轴很滑,开门的声音几乎都不曾听见,剑便已递至来人身前,堪堪顿在毫厘之外——天色尚还暝暝漠漠,可窗隙里透出来的一线烛光映在窗前那人的面上,依然将他的面容呈现在顾云山的眼前——顾云山哪会想得到来的人是应竹?当下错愕片刻,便有些颓然地将剑放下,靠在门边蹙着眉压抑不住地低咳了两声,道:“是你……”他似有些犹豫,目光又掠过应竹的眉眼,见他竟没有动作,便迟疑道:“要不……进来坐坐?”

应竹默然片刻,点头应道:“好。”

他走进屋中,环视过去,这屋子摆设简单,但也乱得很。方才顾云山为遮掩耳目,将那些药堆在旁边的矮桌上,桌上尚还摆了几卷竹简,有他背了二十年的道德经,也有甚么小孩儿看的千字文之类的。

他四下打量的时候,云山也在看着他。应竹追得匆忙,淋了一夜的冷雨,将棉衣都浇透了,更不要说早间本就格外寒凉,简直头发上都要结起冰碴子来,领子与肩饰上的白毛都湿漉漉地塌着,显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怎么一身都湿透了?四盟这么穷么,蓑衣都不备着?什么要紧事,还非得冒雨四处跑……”顾云山语气里微带着责备,往衣柜里翻腾,找出来一件能穿的厚衣裳便搭在臂弯上。

应竹默了片刻,走近了两步,好一会儿才答道:“找你……还不够要紧么?”

顾云山楞了一下,回头看向应竹。剑客的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衣襟里,那里裹着几层纱布,看就知道收拾得不够仔细妥帖,血隐约渗出来淡淡的一抹,也不甚清晰的。他下意识想去触碰那道几乎致命无法痊愈的伤口,指尖停在寸许之外,却终是不敢落下,蜷了蜷手指,终是收回手去,声音微微发梗:“对不起……我该知道你的……”

顾云山看他眸光隐动,哪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当下便朝他笑笑,将手中一条干帕子罩在应竹头上,重重地揉了两把,柔声道:“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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