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无森然一笑,手掌上的血一滴一滴融入地上的玉石,有灵性一般穿行在那刻好的大阵。他招了招手,重重地握了一下,跳荡明灭的鬼火映照下,顾云山的身体好似浮出一层暗暗的影来,屋顶垂落下的白幡投下的阴影便似锁链一般,与那层暗影相融,段非无猛地一振袖,那团影子便生生抽离出来,融进那块魂玉之中。
“小家伙,偷拿别人的东西可不好。”段非无寒声说道,“被你耽误了这么多年,这账今日咱们好好算算。”
“笑话。”
短暂而剧烈的阵痛过去之后,残余的痛苦仍在四肢百骸之中蔓延,可顾云山在血衣楼里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冷笑着回了段非无一句,发现自己已然不知身处何处,只周身都是雾蒙蒙黑黢黢的一片,脚下亦不是什么阵法,不过是寻常的青石板罢了。他心知自己该是身处阵中,不敢妄动,只在心中唤了两声影哥,自然是石沉大海。
段非无只笑着看那拄着剑半跪在阵中的年轻人,心中竟生出无限的快意:“谁才是笑话?顾云山,以你天纵之资,不照样被我困在这方寸之地?”他缓缓踱着步子,莹莹的鬼火将他原本英俊温和的面容映得十足的妖异,“我现在杀不了你,可你能在这阵中熬多久?三日?五日?放心,我会常来看你,只等你死了,你便将成为我最强的傀儡,那时候……呵,好师侄,你的影还会与你在一起,只不过么……”他诡笑了两声,不必继续说下去,顾云山也知道他的意思。
想是方才他用什么奇诡的法子将影剥离出去了。他要将影哥炼化么?顾云山心头微凛,反倒却冷静下来。他料想段非无不敢入阵,便自盘膝坐下,道:“师叔,即便你能操纵我,操纵影哥,那又如何?即便是恶名也好,世人依旧只知道我顾云山,岂知道你段非无?你这一番苦心经营,还不可笑么?”
“住口!”他这番话好似踩了段非无的痛脚,惯来气定神闲的中年道人猛地喝了他一声,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寒声道,“你懂什么?若我祭炼成了鬼影,岂还需要段非无这个名字?到时候莫说一个小小玉华集,便是那嘲天宫,我也敢将他屠了。”
果然如此。
顾云山皱了皱眉,还未搭话,便听段非无又笑:“你这么聪明,可猜到是我将玉华集屠灭的?早年我随师父在真武山上修行,始终不得驱影之要领,那老家伙偏不肯教我,现在如何?你剑术再高、武功再好,一样不过是我玩弄于掌中的兵刃罢了。”
“我负气下山,其时公子羽剑挑方龙香,青龙会一夕倾覆,我父母家人亦于那一场动乱之中身死。那就是我的仇家,二十年来,我从未停止过复仇之计。”段非无半倚着墙,面无表情地从旁取了伤药,撒在自己受伤的手掌上。说到此处,他语气竟变得十分淡然,好似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一般。
“他是武林第一人,而我天赋不高,驱影都学不会,可那又如何?山海楼里书卷如瀚海,我学过各种旁门左道的阵法星象、符箓驱鬼,终于在一卷残卷中找到一条捷径。我下了山去,在秦川,我找到了最适合祭炼的影魅。世上草木山石皆有影子,可影魅么,无不得天地之大造化方能成一个,这岂不是我的气运?我以驱鬼免祸为由,想要将那只影魅带走,那人却断然拒绝。他竟也看得到影子,这倒是十分棘手的,是以我在他家住了数月,总算瞧出了破绽——是活物就有欲望,相应的,他就有破绽。那只影魅也不例外。”段非无似讽笑了一声,将纱布一圈圈缠在手上,“你道它想做什么?”
顾云山沉默片刻,道:“影哥……约莫是想变成人的。”
“做人有什么好的,真是可笑。那一家子和和美美,哪有他插足的地方。”段非无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将它带走,安置在涵星坊。我没有骗他,涵星坊集聚星辉月华,最适合修炼不过。我还为他配药炼丹,叫他能够短暂地化出人形——答应他的,我都做到了。而我用这段时间,终于画成了这个大阵。”他望向顾云山,漆黑的眼瞳好似幽深的暗夜,“我将影魅引到此处,若无意外的话,那时它便该变作我的影子。那该多好,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得到我想要的力量,与公子羽一战,是生是死,都是个了结……”
“可那时这里尽是青砖,虽说平整,但也并非毫无破绽。它竟逃了!”段非无声音骤寒,“我将它击成重伤,也未能将之留下。它气息虚弱,反倒更难捉摸,我在襄州寻了它数月,也未能找到它。反倒是等来了一个人……呵,青龙会的人。”
“公子羽一手将青龙会覆灭,却又暗暗将之纳入囊中……真是打的好算盘。我怎会拒绝呢,离他越近,我复仇的可能就越高。影魅虽说逃了,可替代它的东西,也不是没有。”段非无轻描淡写地说着,弹了弹手指,“玉华集的鬼魂之力聚在一起,虽仍不如影魅,但也足够了。它作我的投名状,终于让我进入了新青龙会。”
“那一天正巧是鬼节。我在青龙会的代号,便就是七月十五。”
卷四·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顾云山略带讥诮地笑了一声,“名不副实。”
青龙会十二堂,三百六十分坛,每个坛的坛主都有一个以日期为名的代号。初一为朔,十五为望,一般来说,他的武功理应比其他分坛主的要高出许多才是。
“哦?那何以你作我的阶下囚?”段非无并没有被他激怒,反倒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困于阵中的年轻人。
“你一夜杀尽玉华集,这等手段,你若常有,便不会此刻连我一个迟生了二十余年的晚辈都不敢杀。”顾云山也不以为意,只道:“让我猜猜,之后你寻不见影哥,便怕他回去找秦川那户人家,将你段非无做的勾当昭告天下,又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你找到了血衣楼,请他们出手灭了那户人家满门?”
段非无闻言默然片刻,只冷然道:“要怪就怪你那影哥吧。”
顾云山道:“可笑你一大箩筐冠冕堂皇的道理,不知道想要欺骗谁。你为了复仇屠灭整个镇子、牵扯了一家子无辜之人,二十年过后,公子羽仍是公子羽,青龙会仍是青龙会,你段非无又做了什么?”
段非无站直了身体,似有什么想说的,却又吞声,只诡笑了一声,道:“我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师侄,你旁敲侧击地问我这些,总不会以为还有机会出去?”
“既然我注定要死在此地,师叔又在忌惮什么?”顾云山道。
段非无笑道:“你死前我再告诉你,现在么……你还是先好好享受吧。”言罢果真不再言语,转身拾阶而上,步子便渐远了。顾云山听不见段非无的声息,缓出了口气,又不死心地唤了两声影哥,自未得到回答。他不知道段非无何时回来,恐怕他再回来,便是影哥被彻炼化之时了吧。
顾云山知晓时间不多,如今这阵再怎么诡秘危险,也由不得他停在原处了。他俯身拾起落在身边的长剑,才踏出一步,便只觉身边若有风起,有雪落在他肩头,周遭的雾气云气被风卷着,渐淡了几分,露出夜空中几点散碎的星子。顾云山挪了挪步子,便见的不远处丹炉腾起袅袅青烟,有人声音清淡:“丹青,开炉吧。”
顾云山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见一个十来岁的女道童捧着一个木盒向长生楼这边走来,眉眼尚未脱得童稚,却也看得出模样与丹青子七八分相像。她看见了顾云山,行了个礼,也未唤他姓名,似认识,又好似不认识。
“师姐去哪里?”顾云山问道。
丹青子脚步没停,说话的声音也快:“有个孩子被送上山来,病得很重,我求师父炼了药,正要送过去。”
顾云山若有所思,紧跟了上去。长生楼里点了暖炉,比外头暖和一些。榻上躺着个三四岁的小童,许是发着烧,皱着小脸喘息着,面上一片潮红。
“这孩子身上沾了东西,可不是寻常药石能救的。”说话的是个顾云山没见过的道士,约摸是丹青子的师父。他瞥了一眼顾云山,道:“你可知是什么?”
顾云山笑道:“自然是影哥。”
“他窃取你身上生机,如今九死一生,只看天命,你竟还与他称兄道弟?”那道士皱眉,喝问道。
“影哥被段非无重伤,逃到我影子中来,才有后来相识一场,相依为命,何来怨恨可言?”顾云山道。
“若没有他,你如今便同父母一起安乐生活,岂会搅入之后那些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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