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娘也忙着劝解,王刘氏好容易才止住了,慢慢破涕为笑道:“托姑娘的福,这日子越发好过了。但凡有些不顺心的,想想板儿和青儿,也就过去了。”
少顷宝钗出来告辞,莺儿就在车上将这些话跟宝钗学说了一遍,眉宇间甚是气愤,宝钗摇头道:“你也莫要只顾生气。若是依你,又该如何才好?难道因为富了,王家男人使坏,就叫王家贫苦一辈子?又或是要王刘氏和离?你看看这世道,孤身女子如何容身?”
莺儿听了这话,不禁呆住了。她小小年纪,只知道气愤,却不曾想过,依眼下的世道,王刘氏除了忍耐外,更无第二桩事能做。当下莺儿就像葫芦被锯了嘴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而宝钗心中,自经了这件事,越发羡慕孙嬷嬷的自由自在,对宫选也就越发看重起来。
这日直至黄昏,姚先生才从外面回到王家。这是一个相貌丰致、衣着整洁、谈吐得体的中年人,从村口一路走回来,难免收获了一箩筐浅闺妇人们仰慕的目光。回了王家,姚先生刚开门进了自己的屋子,香菱就捧着一盘子黄金丝过来,向他道:“我家姑娘过来看我了。也说先生这黄金丝的味道好。她还以为这是甘薯做的呢。”
姚先生起初不甚在意,喃喃道:“甘薯土豆,都是西洋传过来的农作物,又有什么分别?”又想了一想,方喜上眉梢:“有了!香菱,你且用甘薯试试看!”
香菱见姚先生高兴,忙应了一声,又扭捏许久,方问姚先生说道:“先生上回说女儿谷之事,如今到什么地步了?官府可曾应承?”
第55章
姚先生闻言,面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摇头道:“哪里有这么快。这等事情,是民与官府争权,官府自己不乐意办的事,却也不许草民张罗。况且往深里说,又和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相悖,是急不来的。”
香菱奇道:“不能啊,先生只是在做善事啊,不知违了哪条?”
姚先生更是苦笑着说道:“三纲里有夫为妻纲的道理,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从小到大不能自己做决定,只被教导盲目顺从。如今我想兴建女儿谷,教女儿家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做决定,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官府中人饱读经书,又怎会轻易应允?”
姚先生这话是香菱从未听说过的,她似懂非懂,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王刘氏冷不丁从外面推门进来,流着眼泪说:“难道女人家的命竟然这么苦?我不信老天爷就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姚先生冷笑着说:“这几千年的史书里,字缝里写着字,字字句句都是吃人吃人,这吃人自然先吃女人,或者女人在他们眼中根本不能算人,你们难道从来不知道?”
王刘氏呆了一呆,并不明白姚先生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人模样看起来是明白的,可言语里又透着几丝疯意,一时倒吓住了。她本来也不懂得许多,只是因自家男人跑去跟寡妇鬼混,心中气不过而已,四下里哭过闹过流几场眼泪也就罢了,依旧会似往日般忍气吞声继续过日子。不料几滴泪却引出姚先生这疯言疯语来,就如同假痴遇到真疯子一般,王刘氏见姚先生这个样子,也不敢在他面前继续委屈哭泣了,忙不迭走开,仍过她忍气吞声的准下堂妇日子去也。
夜色渐深,似宁国府这样的百年老宅早处处点了灯,什么羊角灯、琉璃灯、各色宫灯……,然贾珍等众给秦氏做安灵道场,尚未回还,府中更无多少人夜里行走,虽是灯烛辉煌却越发透着冷清。
尤氏房中锦帐绣幕,银烛高烧,青铜大鼎里燃着细细甜甜的百合香,尤氏对镜而坐,正在银蝶的服侍下卸妆,只觉得镜子里满头珠翠的贵妇人那般的滑稽可笑。
银蝶低低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着:“奶奶也知道我二哥跟着老爷做事,虽不算是老爷的亲近人,但也是能往跟前去的。他说亲眼看见二姨半夜里从老爷房中出来的,跟佩凤鸣鸾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刚好对了上……”
尤氏望了望梳妆台上那枚硕大的鸽血红宝石银戒,扯了扯嘴角,仿佛想笑,却又似想哭,她的声音里却平平直直,听不出多少情绪来:“这倒也没什么。老爷那个性子,你们也是都知道的。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是蓉哥儿那边可有消息?”
银蝶忙回道:“说来也是怪了。前些时出的事儿,从秦氏到佩凤鸣鸾,大爷那边都有传信过来的。这次大爷据说就住在老爷旁边的跨院,难道竟不知道不成?”
尤氏勉强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女人死了,他也算出了口气,我这个后娘又算什么,自然不被他看在眼里了。又或是他见我那二妹妹生得好,想从中分一杯羹,也未可知。爷们儿向来都是这般荒唐,大伙儿都是见惯了的,这算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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