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依依不舍地看着七月远去,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独自前行,看着轻风拂动他飘扬的衣袂,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彼时年少懵懂的他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萧瑟与寂寥。
下午的街上依然很热闹,卖艺打把式的耍猴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时传来人群阵阵的哄笑声。但脚步匆匆走在街道上的七月却无心去欣赏,更没有心思闲逛,一路往良王府赶回。
前面不远是京城最著名的酒楼知白楼,远远地就能闻到一种扑鼻的香气,萦绕整条街道。闻到这香气,七月脚下情不自禁地一顿。
这独一无二的气息,应该是知白楼的当家招牌佳酿开坛的香气,难怪如此诱人。
知白楼的这招牌美酒,不仅入口醇美,甘滑芬芳,更有奇异留香萦绕齿间。那股清冽香气极为神秘幽雅,让人想要琢磨,却又无从琢磨,宛如美人态度风流,万花缭绕翩然,片片不肯粘衣。
而此酒,正是名为“风流”。
知白楼的出名不仅在于他的厨师手艺高明,无论何等简单的菜肴也是色香味俱美,而这秘不传人的招牌佳酿,才是让其稳坐酒城酒楼魁首之位的制胜法宝。“风流”开坛之时香飘十里,勾引得人闻香垂涎,却又极其昂贵,百两银子一坛,非大富大贵之人无缘一品。承璧也曾在知白楼宴请客人,七月随侍前去,有幸得以一品“风流”,对这瑶池仙品般的琼浆印象格外深刻。
但凡是人,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喜好,七月也不例外。这“风流”曲,正是七月心之所爱。只是,不论有多喜爱,就算他王府侍卫长的月银已经不低,这一坛“风流”也不是他消受得起的。
七月停了一会儿,自己也明白对这酒是一种太过奢侈的喜爱。这样昂贵的东西,不是他这种阶层的人所能享受的。他叹了口气,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这时,正有一拨人从知白楼出来,大约是喝了不少酒,一路上嚣闹不止。七月原本并没有在意,只顾走自己的路,忽然就听到有人大声说:“嗨,瞧!那不是老七家养的那条不会叫的忠狗吗!哎,他叫什么来着?”
有人小声说了一声:“七月。”那个嗓门嚷道:“对对对,就叫七月!老七家的那个,七月,给爷站住!”
七月略微一滞,但这只是瞬间的僵硬,他仍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但他不想惹事,别人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就听风声一响,有人已经横到他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说你呢,给我站住。好大的架子,见到爷在这儿还走,没听见爷叫你吗!”
☆、飞镖解围
七月抬头看了眼前两个拦路的侍卫一眼,又看了看随后赶上来那喝得半醉的年轻人,以及他身边那几个并不陌生的面孔。除了叫住他的六皇子承钰,还有九皇子承玖,另外几个人不论哪一个也都是富贵王侯,只得低头行礼。
“卑职见过两位王爷,诸位大人。”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撞上了信王承钰和义王承玖。两人一行六,一行九,其中老六承钰仅比承璧早出世两个月。但这年龄相仿的兄弟两人从小就不对盘,成年以后更是水火不容。承钰性格暴躁,素来最不喜读书,满朝文武没人看好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但这并不妨碍他偏向谁,又讨厌谁。他和承玖皆是三皇子:仁王承珏一党,对七皇子承璧那一派自然深恶痛绝,务以打倒为己任的。而七月是承璧的心腹,其忠心耿耿尽人皆知,当然更是看着他格外碍眼。
“看到爷就跑,爷叫你也不停,怎么,你是看着爷不顺眼吗?”
明明是他看七月不顺眼,反过来倒打一耙,七月情知承钰借酒使性,有意找茬,可也无奈,只得低声下气地说:“卑职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就没人敢了。”承钰冷笑道。“谁不知道你是大内第一高手,天才中的天才,八十万禁军中也能来去自如,怎么看得起我这个小小王爷。哼,我看除了老七,恐怕父皇都未必放在你的眼里吧!”
一语如同惊雷绽,七月大惊,慌忙撩衣跪倒,伏地谢罪。
“王爷言重了,卑职万万不敢!”
大街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好好的有人当街下跪,围观的人立刻多了起来。七月顾不得尊严,更顾不得成了被围观的对象,只是跪地谢罪,诚惶诚恐。他怎么能不害怕,承钰这一句话,把他和承璧都绕了进去,说他是酒喝多了说醉话,这看似醉话,却如此诛心,令人胆寒。
天家之事最难测,虽说他是皇帝派去保护承璧的护卫,但这些年来他的锋头确实太劲,“大内第一高手”,实在是顶沉重的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万一承钰这“八十万禁军中来去自如”的话传出去,让皇帝听见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不但他是死定了,承璧都未必能安然无恙。
他死也就算了,可是小风……
他得活到小风长大的那一天,他必须要确保小风有足够的够力在这世间独自安身立命,才能言死,才可言死。
“卑职才疏学浅,不过侥幸浪得虚名而已,禁宫之地高手如云,何敢妄称‘大内第一高手’,又何敢藐视王爷,卑职万死!”
见他伏地请罪,承钰觉得心头稍微痛快了一点,哈哈笑道:“瞧你说的这么诚恳,这么说来,你刚才见到爷就跑,并不是藐视爷,也不是见到爷不顺眼了?”
“卑职确实没有留心,不知是王爷在此。”七月说:“否则,怎敢不见礼。王爷金枝玉叶,风采高华,卑职仰慕还来不及,又怎么敢……看不顺眼。”
“好啊。”承钰大笑一声,突然一伸手,挑起了七月的下巴。“既然你不是看爷不顺眼,而是仰慕爷的风采,那就来给爷笑一个,爷就信你这话是真心。”
他满意地看到七月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不但是表情,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嗯?怎么,你不笑,表明刚才说的全是假话了??”
承钰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渐渐用力,几乎要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摁出指印来。七月的表情依然僵凝着,四目相对,他能清楚地看到承钰眼中的威胁,却无法让自己唇角牵动,露出一个能够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他笑不出来,他真的笑不出来。
面对权贵,他可以折腰,但要他像风尘中人一样地卖笑逢迎,他做不到。就算心里拼命劝服自己只能屈服,可那点最后的傲骨,还是让他无法强颜欢笑。
“得了六哥。”这时义王承玖拍了拍承钰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人家明摆着不想笑,你硬要人笑,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听说高手那都是有高手的骨气,给你这样强压着当街下跪已经很委曲了,你还要他笑给你看。卖笑那可是婊子才做的事,他要是笑了,那不就成下贱的婊子了吗?哎,别说,七哥家这小子长得还挺标致,要是扮成女人没准还真能迷惑几个人,哈哈哈哈哈!”
承玖哈哈大笑,其他几人也跟着哄笑了起来,七月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承玖又说:“所以六哥,算了吧。人家明明恨得要死,你还非要他笑,这不是给自己招小人记恨吗?就算他拗不过你只好笑了,那也不是真心的,恐怕是笑里藏刀啊!”
他这话看似是在打圆场,实则根本是火上浇油,承钰一听更怒,指下力道更重。“怎么,他还敢拿刀捅爷不成,反了天了!爷今天就是要他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藏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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