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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秀说完话,正好上方一片残叶飘落,她下意识的欲抬手,濮阳却先她伸出手去,让落叶降落在了她手心。残叶枯黄,色泽仍在,可见还存有生机。

卫秀便笑了一下。这一笑落在濮阳眼中,真是美貌动人,见之忘忧。濮阳禁不住一阵心神荡漾,暗暗赞叹一句:我先生果然好看。

幸好,她还是有自制力的,心中怎么欣赏,神态依旧自若,一面收手,将那片落叶随意收入袖袋,一面道:“正是。代王这些年也积攒了些势力,而荆王,正让晋王拖着后腿。”

“哦……”卫秀显出了然之色,但却并没有因荆王的势弱而沮丧。

四周仆役匆忙,濮阳带来的人,帮着草庐中的下人搬运物什。濮阳便道:“余者,待空下来再讲。”

卫秀点头。

山路颠簸,自不是推着轮椅下山。濮阳带了肩舆上来,将轮椅推到肩舆旁,濮阳便要扶着卫秀起身换乘。

卫秀摆了摆手,接过侍女递上的竹杖,自己撑着,一点点立起来。她的腿根本使不上劲,光是起立这与平常人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都已让她费劲了力气。

一向侍奉周全的侍女站在边上,低眉看着足下一片土地,并未殷勤上前。濮阳见此,便知卫秀是不愿让人帮忙的。

人越是缺失什么,便越是对什么在意。先生平日谈笑风生,从无黯然之色,可心中终归还是想能行走的。

濮阳有些心酸,但也仅仅是一点,她不是卫秀,并不能深刻的体会这种痛苦。与侍女不同的是,她没有贸然相帮,也没有将目光挪开,而是留意卫秀的平衡,一旦她失衡,她便能及时扶住她。

卫秀借着竹杖的力,一点一点地挪到肩舆上。短短不足一步的距离,卫秀的额上已渗出汗来,脸颊也因劳累而泛红。她坐好了,呼吸微喘,抬头见濮阳看着她,便愣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堪,唇边却是一抹温柔的笑:“让公主见笑了。”

她这一笑,让方才那一点的心酸,一下子添做了十分,令濮阳不忍再看。

这些抬舆的宦官都是內侍省特别训练的,专为宫中所用,最大的好处便是稳。山路颠簸,他们却如履平地。

濮阳坐了另一乘肩舆,到山脚,换马车,她与卫秀同乘。

因有卫秀在,濮阳特意令行车放慢,不必急于赶路,重点是,要让车驾尽可能行驶平稳。回到京中,入濮阳公主府,卫秀身上便要盖上濮阳公主的印记了。濮阳很满意如此。她见卫秀盘腿而坐,与一般士人无异,也不知她这样会不会不适,是不是又在逞强。方才登舆的那一幕竟深深印在了她心里,濮阳心生怜惜,将自己的迎枕递与卫秀。

卫秀略显意外,但仍接过来,垫在自己的身后,软了许多,也舒适了许多。

濮阳便弯了弯唇角,十分高兴的样子。

到京师已近黄昏,濮阳与卫秀道:“再行半个时辰,便可到府邸,先生可觉得乏了?”

“车驾舒适,并不觉得累。”卫秀回道。

濮阳想了想,问:“先生在邙山隐居前,可是在京中居住?”她记得卫秀在京中是有宅子的。

“只在年幼时来过一回。”卫秀显出怀念的神色来,“多年不曾入京了,不知如今京师之况与从前相较可有变化。”

“陛下英明治世,洛阳乃天子脚下,自然一年比一年繁华。”濮阳回道,不等卫秀开口,立即又道,“先生可是京城人士?”

卫秀沉吟片刻,道:“我家祖籍谯郡。”

谯郡,卫氏。濮阳暗暗将两条线索合到一处,接着,便是一怔,车骑将军卫攸,正是谯郡人士。

“家君早年离家,与族中不能相容。家君过世后,令我不得与卫氏牵扯不清,我为人子,自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卫秀继续道。

这是在解释她为何与京师卫氏无往来?濮阳便点了点头,显出了然之色来:“尊君遗愿,为人子者,是当遵从。”

心里却决定找到时机便要探探卫车骑的口风。

马车平缓地停了下来,车外有宦官走到窗边道:“殿下,到了。”

濮阳便与卫秀道:“车中窄小,不便施杖,请先生容我搀扶。”她把话摊开了讲,而不是遮遮掩掩、小心翼翼的,将怜悯与同情都写到脸上,唯恐刺伤她的自尊,这反而让卫秀觉得很舒服,况且,她也确实需要人扶,便道了一声:“有劳殿下了。”

濮阳笑了一下,先走出一点,弯身扶起卫秀,卫秀一手撑着车壁,一手靠在濮阳的身上,努力着将自己挪出去。

她身体瘦弱,纵使全身都靠在她身上,都没有什么重量,濮阳叹了口气,心下暗道,先生的体质怕是不怎么好,经不起折腾。

车门外有人听见响动,从外面掀开了门帘。明亮的光芒照射入内,卫秀神色不变,依旧靠着濮阳,让她搀着自己出去。

她双腿没有一丝力气,说是扶,实则近乎与拖了,一个惯来要强的人,将自己最为在意的不堪之处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定然是万分难堪的。濮阳不知怎么,竟心疼起来。

几名内宦见公主亲自服侍那位先生,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欲从公主手中接手。濮阳冷冷瞥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退开。

宦官们会意,又忙让开了道,还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濮阳扶着卫秀走出来,正欲令那侍女上前,二人一起搀着她走下车,突然间,握住她手臂的手收紧。那力道极大,像是花尽了全部的力气,濮阳吃痛,她心下诧异,顾不上其他,忙看向卫秀,只见卫秀失神地盯着府门,双唇都在颤抖,濮阳大惊,立即反应过来,这其中定有什么缘故。片刻,手臂上的力道松了,卫秀全身都瘫软地靠在了濮阳身上,她欲支起身来,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抽走了她的灵魂。

她叹了口气,以手扶额,语气前所未有的虚弱:“不知怎么,方才一阵头晕目眩。”

濮阳一直未语,只稳稳扶住了卫秀的身体,不让她跌倒。现下听她解释方才的失态,方道:“先生先入府去,我这便令人请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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