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半死不活摔在雪地里?”少年疑惑道。
胥槐颓然点头。少年作了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你不痛快就赶紧爬起来给他一刀,现在这样赖活着有意思?”胥槐还是颓着不说话,从凌缚不告而别以后他自己都能察觉自己的变化,像是一副色彩艳丽的画落到阴影中,没了欢笑的力气。
给他一刀?那个阴狠的、背叛了天子还曾对他下杀手的男人,的确是该死。他背叛的不止是君,还有他们相伴的十年。但是就像他所反问的,他以什么立场问他?
这才是他难堪的地方。胥槐又爬起来,瘸着腿走出屋子,屋前的雪路渐渐浅薄,露出褐色的泥土来,冬日是即将过去了。
“你听见山那边的战鼓声没?已经打到这里来了,你觉得你还有别的路能走吗?”少年淡淡问道。
“如果师兄能成为一个贤明天子,不是也挺好的麽?”
少年起身,慢慢走到胥槐身边,指着靠着屋子的一处绝壁道:“你怎地不想想那人为何变成这样?他一个藩郡王次子,这么大的浪是说掀就掀的麽?”
这是胥槐有意逃避的问题。他在楚都十余年,即使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他也明白这一切只是权权相争的结果。既是质子,那便是被当做威胁的筹码,侥幸的是那位一面之缘的随和天子并不是个狠戾的人,基本上对他们置之不理。而早已流逝过的历史中,质子无端夭折并不在少数。他既懂得这些,凌缚自然也懂得。这反叛除了谋权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
胥槐唯一剩下的,只是自己的不甘心罢了。谋权对他与凌缚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简直理所应当,只不过方式有所不同。襄郡胥氏是延续百年的武将世家,忠君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原本以为能够这样走过一世,但是那个他想同他一起走的人,最后背道而驰。
“自是有淮王撑着他,淮王长子去年病故,只剩这一个儿子。待淮王百年后,一切都是他应得的。”胥槐道。
少年眯了好看的眸子,漾起嘲讽的笑容:“淮王凌虚?过了这么多年他倒是有心了麽?”
胥槐侧首:“你认识淮王?”
少年不答,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躺回了卧倚中,闭目一会忽然道:“早些养好身体去做个了结罢。”
胥槐没做好决定。柳絮给他用的毒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是防着他逃跑,自打他跑掉,身体也就渐渐恢复了。在山谷养了些时日,摔断的骨头也长好了。少年没再赶他走,也不再同他说什么话。
离这一处山谷不远的山巅之上,凌缚摩挲着腰间佩剑,崖下听得到风过的声音。君无疆就站在他身后,恍然发觉此间的男人身上的孤绝,不知何时只穿黑色衣衫,也不再有生动的神情,即使从前也没有,却并不像此时的死水无澜。这样临风背对世间的姿态,有种一去不返的决意。
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君无疆不知道,只莫名觉得即使是伸出手也无法将这个人拉回来。淮军驻在此处已有些时日,原本平了安郡便回程的淮王接了凌缚的信件也已返回。这场反叛大戏中一直悠闲处之的淮王是他最大的疑惑。
淮王过来的时候君无疆退了几步,看着那个始终从容的男人一步步走到崖边,浅浅望了眼,笑道:“是个好地方。”
凌缚道:“的确是好,粉身碎骨。”转头平静道:“你这样孤身过来,是不怕死麽?”淮王蹙眉,状似不解:“我没什么可怕的。倒是你,确定杀得了我?”凌缚扬唇:“你非死不可。”
恩怨什么的往后放,至少凌缚同凌虚在这种时候都没那么险恶,一个没有设埋伏,一个没有带援兵。凌缚不过是想自己了结,而淮王凌虚…剑指到胸口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在意的模样,端详了崖口好一会:“我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果然不是个令我失望的棋子。这个地方你也选得很好。”
凌缚身上暴戾的气息又流转起来,眸子里也染了红色。凌虚忽然狐狸般笑道:“这个毒有趣得很,也没有解药,你下回杀谁的时候可留着意。”
剑入骨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响起,君无疆捏紧了拳头,凌缚面色森寒,凌虚仍是那般笑着,而后后退一步,向着长天落入深崖。
“你摆出这无聊的棋局,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又着急写完,结果就有一种赶着赴死的感觉.....
“你摆出这无聊的棋局,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无人来回答。那个男人谋划了许多年,厉兵秣马,洞悉人心,设好棋子,一步步走到如今,却这样轻易死了。凌缚捂着胸口蹲下身,天阴沉下来,风猎猎作响。君无疆上前一步,看清那颤抖着的背,仿佛哭泣一般。
停了良久,凌缚起身,没有脆弱的模样:“原来他一早就预料了今日。”轻笑一声:“应该是只为了今日。死得这么容易,是不给我回头的路。”
可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别人再怎么算计,也算计不了所有的人心。
远穆山驻军两月,元郡递了降书。
凌缚接了天子密诏前往楚都。君无疆表示此举不妥,形势虽一边倒,密见天子还是过于危险。凌缚策马直视前路:“到了都城你就会明白。”
皇家的御花园在早春就已花开重叠,生机满目。凌缚同君无疆过来的时候天子正懒懒卧着闭目小憩,一干侍从皆已退下。天子着浅色常服,似是被梦魇住,眉紧锁着。君无疆心下有些震惊,他从未想过传言中荒淫昏庸的天子会是这样一个年青男子,温润清和的样貌,当是个明君才是。
他没来得及揣摩太多,另一个男人走近亭子。深紫的外袍,金冠束发,面色深沉,难以捉摸之相。凌缚拱手行礼:“先生。”
楚随踏入亭中后天子便睁了眼睛,望了望身前的人,目光落到凌缚身上:“你过来了。”一如三年前,精神有些不济,音色清淡,却是笑着的,像是问候如约而至的老友。“都备好了麽?”
凌缚道:“是,陛下。六郡驻守的藩将皆是陛下亲信,原藩将皆已秘密伏诛。”
天子微笑:“寡人还记得你当日所说君臣之道,说不得,做得。凌将军,若是寡人错了呢?你这君臣之道还做得麽?”
凌缚垂首:“陛下,您没有错。兵权外分本就是祸患,那些为此而死的人,都是楚国忠良。有他们的尸骨,才有楚国未来的安定。”
天子撑起身,缓慢走至亭边,亭外一丛虞美人,艳丽的色几乎刺目。日头落到了殿宇背后,目之所及的长天只余一片赤色云霞。天子对身后的人道:“将军珍重。”凌缚默然颔首。
楚随从头至尾一言未发,低垂着目光不知望着什么。好一会儿天子才道:“卿所言良才的确不负所望。了结自己的父亲,想来是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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