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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天真最易触动人心柔软的地方,江离目送小白离去,笑容还挂在脸上。白发人微笑道:“还未多谢阁下在酒楼中的襄助之情,当时我咳得厉害,有失礼之处,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江离回过神,暗想,当日酒楼之中他一言不发,没想到却是这样和气的一个人,笑道:“阁下身旁一个童子就有这般修为,我当时所为,才叫班门弄斧呢。再说,若非阁下昨日收留,今日我不知要在哪里醒来了。”又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白发人又愣了一下,瞥到庭院中一颗柳树,随口道:“在下柳庭深,你直接叫我名字便是。”

上清宗培养弟子,除了教习仙法,也兼重诸家典籍、诗词文章。江离听到这名字,差点笑出来。他看到那棵柳树,就知道这名儿是他临时编出来敷衍自己的。估计取的便是“庭院深深,杨柳堆烟”之类的意象。柳庭深见他抿着嘴,已知道他此时是在憋笑。然而戏演到这里,总不能自己断了,便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江离颇为恶趣味地说道:“我叫梅枝南。”

时人常用梅花南枝入诗,江离为了与柳庭深三字对上,促狭地将南枝两字掉了个儿。两人心领神会,不由相对一笑。

此时一名老者从长廊上走来,恭声道:“公子,早膳已备好了。”柳庭深便侧身让道:“请跟我来。”江离见他等在门前,还以为就是在这里吃饭。没想到早膳却摆在东花厅里,需得再穿过一个回廊。他哪知柳庭深原本便在东花厅中等他,稍等不至,索性起身相迎。又不想让他看出蛛丝马迹,只好到了此处便止步不前。

情之一字,让人踟蹰如斯。

柳庭深道:“最近连日阴雨,在东花厅要亮堂许多。”两人落了座,江离随眼一看,桌上全是素食,不见半点荤腥。因是早膳,江离并未多想。柳庭深却道:“我食素,倒劳累你将就了。”江离连说不敢,吃了一口,大赞好吃。柳庭深对侍立一旁的老者说道:“中午备些鱼肉,不能怠慢了贵客。”老者露出些迟疑神色,却并未说个“不”字。江离连忙道:“别别别,我不讲究,千万别为我坏了你们的规矩,否则我该无地自容了。”柳庭深只一笑,并未多说。

两人闲谈着吃完早膳,柳庭深便留江离在此多住几日,言辞恳切,盛意拳拳。江离推辞不过,况且他确实无处可去,干脆先留了下来,打算在这小城里物色所宅院安家。

江离多年来锦衣玉食,如今一朝落难,还是有些讲究,既不喜富丽皇堂,也不爱粗鄙简陋——况且囊中略羞涩——看了几所宅子都不满意。柳庭深乐得如此,让他慢慢找,不要着急。这日他目送江离出了门,那老者便劝道:“公子逗留在此已有多日,再不走,怕时间要来不及了。”柳庭深却仍呆呆看着江离离去的方向,道:“不妨事,路上赶一赶便是。”老者叹道:“您的身体……若是赶路,怕是要多受许多苦……”又说道,“您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呢?万一被他知道真相,该如何收场?若是您病情反复,纸就包不住火了。”

柳庭深一阵恍惚,道:“那便等他找到住处再走。”老者复又谏道:“若您能听从先贤之训,从此斩断前尘……”柳庭深断然道:“此事不可再说!”老者连忙躬身道“是”。

他又想起那日在酒楼中躲雨,他看到江离进门便不敢抬头,生怕被认出来。哪知那日好巧不巧病得甚重,咳嗽一直忍不住……直到听到江离问他:

“你这是得了什么病?”

他抬起头来,与江离对视了一眼,心中纷乱,落荒而逃。

江离始终没有认出他来。

寻了数日,江离才在六甲巷找到一个适合的院子,便来向柳道谢并辞别。柳庭深心中一阵暗淡,道:“说来也巧,不日我也要远游,倒不好多留你了。” 他叹道,“此后一别,倒不知何时还会相见?”再见时又会是哪番光景?

江离轻笑道:“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柳兄不嫌弃,我已在寒舍备下酒菜,原是想谢柳兄收留之恩,没料到要为柳兄践行了。”柳庭深一笑,道:“一酒二用,倒省了你一顿酒钱。”欣然前往。他身旁的老仆人追在身后道:“公子,您可不能喝酒。”柳庭深道:“好,你放心吧。”转背便对江离说笑道:“咱们且畅饮三百杯,不醉不休。”

柳庭深往日里温和持重,江离乍见他偶然流露的活泼模样,不禁有些恍惚,一颗心飘飘地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一连半月天气都很阴,两人走在濡湿的青石小巷中,两侧院墙不算高,不时透出园中的一角景致和人家的欢声笑语。

两人一路走到了小巷尽头,才到了江离的新家。位置比较偏僻,一扇朱漆小门,一个院子,一口水井,井边一棵老梧桐。柳庭深进门发现这小院子还算朴素雅致,适宜住人,心中才放下了心,问道:“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江离笑道:“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吧,现在也没个打算。”其实他最不喜欢挪动,巴不得就在一个地方生了根才好。只是世事无常,却不知何处才是长居之地。柳庭深笑道:“下次回来你若还在,我再来看你。”江离淡淡笑道:“如此甚好。”

江离将柳庭深让入席中,道:“知道你身体抱恙,就只备了茶,没备酒。”柳庭深颇为失望,玩笑道:“既然没有酒,又说什么‘备了酒菜’?”江离一愣,展颜道:“你说的对,我该说我‘备好了茶饭’。”

天色转晚,柳庭深便起身告辞。临别时暮色渐合,井边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秋日萧条景色初露端倪。江离送客到门外,小白已拿了一盏灯笼在等候了,满脸忧虑的模样。她见到柳庭深,就嗅了嗅鼻子,忧愁转眼便不见了,高兴道:“公子,你没有喝酒。”柳庭深逗她道:“我其实喝了,你没闻出来吗?”小白瞪大了眼睛,沮丧道:“那秦伯又要罚我了。”秦伯就是柳庭深身边那位老人。

江离奇道:“你家公子喝酒,秦伯为什么罚你?”小白道:“秦伯让我来看着公子,要是他喝酒了就拿我是问。”江离笑道:“那你怎么一直不进去?”小白沮丧道:“我走错了路,到这儿时已经晚了。我想,公子若要喝酒,早该喝了;若不喝酒,我进去岂不是扰他谈兴?”江离一阵惊奇,暗想,这小姑娘居然还挺机灵。

柳庭深对小白眨眨眼睛,道:“那咱们都不告诉秦伯便是。”他对小白道,“你先慢慢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梅公子讲,讲完我就来追你。”小白脸皱做了一团,道:“我到前面巷口去等公子可好?我不认路,自己走怕丢了……”柳庭深笑道:“好,快去吧。”

柳庭深看着小白提着一盏灯蹦蹦跳跳消失在巷口,才说道:“都说切忌交浅言深,我心中有一问,倒不知该不该讲。”江离道:“但讲无妨。”柳庭深道:“我看你眉间总有愁意,心中可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江离一愣,他心中虽有痛苦忧愁,却从不愿向任何人表露半分。反而整日里面带笑意,本以为藏得结实不漏,哪知根本骗不过人。他既被看穿,索性不再掩藏,苦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倒让柳兄见笑了。”柳庭深轻声问道:“可寻得解脱之法吗?”江离听了这话,思绪竟在夜色中飘出去很远,暗想:若世上真有忘忧良药,我就真愿意取用吗?

柳庭深劝道:“世事短暂易变,你还是不要太过执迷,早日寻得自在之法才是。”竟和秦伯劝他时一般话语。江离笑道:“我是凡夫俗子,资质平凡,哪能那般超凡脱俗?”

今夜无月,夜色渐浓。柳庭深借着夜色藏住眼中情意,说道:“世上伤人最深者,不过一个情字,一个命字。梅兄是为何所扰?”江离涩声道:“命运若无常,只需耐心忍受而已,哪里值得时时放在心头,自怨自怜?”

他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哪能这样甘心认命?不过是故作洒脱罢了。

“唉,看来你也是为情所困了,”柳庭深叹道,“世上多是负心人,也许……也许他早已忘记你了,也许他变得你也不认识了……这世界天大地大,你何苦画地为牢,不让自己走出来呢?”

☆、所谓精分

“唉,看来你也是为情所困了,”柳庭深叹道,“世上多是负心人,也许……也许他早已忘记你了,也许他变得你也不认识了……这世界天大地大,你何苦画地为牢,不让自己走出来呢?”

在夜色中,江离总算能够敞开心怀。他沉默良久,道:“好多事都变了,唯独他的心意,我相信从始至终没有变过。我如浮游般微不足道,不敢期待所有人都记挂着我,但唯独他,永远不会忘记我,正如我不会忘记他。”柳庭深轻声道:“你就这么确信?”江离笑道:“你若爱上一个对的人,也会像我这样想。”

柳庭深静默在夜色中,半晌道:“你意中人若是知道你这样相信他,想来也会高兴的。”

柳庭深回到家中,第二日便启程往东而去。因在流火城耽搁了十数日,三人加快了脚程,不过一日便到了云、越两州交界的春回镇。穿过这个镇子,就是充满大江大河奇山秀石,与云州风物完全不同的越州了。

春回镇中人满为患,多是想跑到寒冰岛凑热闹的散修,没想到却被阻在了春回镇中,倒把平日里安宁的边境小镇堵得水泄不通。街上行人挤挤挨挨,要通行只能顺着人流慢慢走,若想逆行则非常艰难。小镇居民深受其害,平日里都是天光大亮才出门买菜,现在非得鸡没叫就起床,一下买齐好几天的伙食,否则就卖断货了。镇上商贩倒是得利颇多,整日里乐得眉开眼笑。

许是赶路的原因,柳庭深病情稍有反复,开始微微的咳嗽了起来。他刚一进镇子,就有一矮小男子拨开人群迎了上来,躬身道:“见过公子,属下黄三,已恭候多时了。”柳庭深伸手把他扶起来,问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黄三叹道:“公子从西边过来,大概已听说过了临江城辖下两个村子的屠村惨事。”小白说道:“对,我们已听说了,可真惨,听说活下来的人都疯了。”黄三对小白笑了笑,道:“临江城毗邻越州,若凶手出逃,那恐怕就再难以抓住了。是以临江城主在边界处设了关卡,一律人员,经过核实才能出关。但前去寒冰岛的散修多如牛毛,哪能那么迅速地一一核实?春回镇又是必经之地,逐渐就挤成这样了。”柳庭深“哦”了一声,道:“看来临江城主打算彻查此事了?”黄三道:“嗨,他这是新官上任,想借此事立威罢了。”黄三独自在春回镇呆了许久,自在惯了,一时嘴快,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说罢才意识到此时不该是臧否人物的时机,忙笑道:“房屋已备好了,公子请跟我来。”

大街上行人如织,黄三带着柳庭深左拐右拐,竟找到了一条清净的小巷。四周少有人声,柳庭深闷闷的咳嗽声就更加刺耳了。黄三道:“公子身体无事吧?”柳庭深道:“不妨事。”他手在腰间摸了摸,问道:“我的佩剑呢?”

小白道:“您吩咐我收起来的,我现在就给您。”她说罢在藏剑盒中翻出一柄墨绿剑鞘的长剑,剑身修长俊雅,上镌“青梧”二字。

修剑之人爱剑如痴,大多喜欢将佩剑随身携带,以接受天地精气滋养。但有的人藏剑甚丰,带着许多柄剑一同出门,难免不太方便。于是便催生了藏剑盒这种神物,盒内与储物袋一般有一个小空间,但又不会隔绝天地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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