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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决明子的双手毫不停顿地忙碌着,床榻低矮,他不得不一直弯下腰跪在冰冷的地上,烛火昏暗,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复杂的伤口,然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没有一丝一缕的疲倦,全神贯注地投入在药草和血肉模糊的躯体中。一直到天亮,慕容霜的伤口才清理缝合干净。

尽管密密麻麻的针脚布满了慕容霜的全身,层层叠叠的布条缠满了他的四肢,能看见的肌肤满是淤青,但比起昨夜血肉模糊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慕容霜仍旧在昏迷中,高烧一直不退。决明子又写了许多药材和所需之物吩咐青衫少年出去置办。涂清澈几番犹豫不敢开口问伤情,倒是决明子像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他的双腿和右臂受了极重的伤,日后能不能用我也并无十足把握。他早一时醒过来,病情便能轻减一分,只是要想痊愈行动如常却是不能了。”涂清澈闻言变色,他无法想象一个断臂残肢的慕容霜!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瘫倒在地下。决明子目光流连在慕容霜轻颤的睫毛上,徐徐道:“就是这条命,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日近黄昏,能做的救治越来越少。决明子神情专注地守在床榻旁,拧干毛巾敷在慕容霜的额上,神情平静得令人心畏。涂清澈望着他这幅样子,心里却觉得愈加悲伤。他面前的地上放着茶杯和一盘包子,每过半个时辰,他都会低头喝一杯温水,每过两个时辰,他也会低头啃两只包子,甚至有时候,他还会趴在床沿睡上一小会儿,只是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吃饭喝水和睡觉,更像是在强迫自己补充能量维系性命。涂清澈默默看了许久,小心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守着他,他一有会起色我就告诉你。”决明子头也不回地道:“明日之前他若再醒不过来,我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休息。”

先前报信的那个青衣少年只有十来岁,比涂清澈还要年弱,他熬了这许多日终于熬不住倒头睡了。涂清澈强撑着精神靠在墙边,直直望着床上躺着的和床前跪着的两个人。后半夜,慕容霜的额前更烫了,决明子勤快地换着毛巾,口中絮絮叨叨地向榻上之人说起话来。他的语调和缓,说的都是二人之间的旧日往事。涂清澈在他们身后听着,一面听一面落泪。他说的都是些琐碎,且都有些了年月,听他说得这样细致生动,显然是把这个人放在了心里,想不到他对他竟如此痴情。他话语温柔,突然说起那一年冬天他在雪地上舞剑的事来,他语中带笑道:“那一年初冬天气陡寒,下了好大的雪,你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到雪地里去舞剑,还要我为你画一幅雪地舞剑图。你在雪地里挥了许久的剑,我却只顾着看你一笔也未曾画下。你为此生了很大的气,说我滥情不正经,从不肯将你放在心上,你将我逼在墙角,追问我对你可曾有过真心,我却只是笑而不答最终逃不过你的攻势落荒而逃,一别就是许多年。霜儿,我那时处境艰难受朝廷追杀,更是‘已死之人’,我怕我的一言一诺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也怕你年幼不识情仇错爱了人。我此时回思旧事,只有‘后悔’二字,若我当日不顾一切带你走,你可愿意随我颠沛流离?”

涂清澈突然想起叶之洋为他偷的那张画来。那画中银杏金黄,柿子果鲜红溜圆,厚实的雪盖在银杏的黄上也盖在柿子的红上,雪地里一名少年在树下舞剑,他鲜红的袍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满头白发丝丝缕缕有如流风之回雪。怪不得那画间笔墨点滴含情,原来画的竟是这样一桩往事。时隔多年画当时,画中少年依然眼波流动栩栩如生,可知当年的慕容霜一直活在决明子的心间。

慕容霜的烧丝毫不退,决明子话中微微有怒意:“我一心希望你能过平安如意的生活,却不想你会落得今日这般。你此番受伤与那端木小子脱不了干系,你若敢撒手而去,我就让他和你受一样的苦,让他早早下去陪你。”

决明子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夜色最深时,他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庞,轻轻道:“霜儿,你自幼辛苦长大,熬过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和磨难,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样悲惨赴死吗?我认识的霜儿坚忍不拔珍惜性命,从不肯屈服命运,这世上仍旧有爱你之人与你爱之人,你忍心就这样奔赴黄泉吗?”

天色渐明,慕容霜的烧一点一点地退了。旭日东升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伴着两行热泪,看着窗外红日艰难道:“决明,天亮了。”

青衣少年和涂清澈见慕容霜醒了,赶紧奔过来看他,决明子却在此时奔出门外。他一路踉跄着胡乱奔走,见山就爬见水便蹚直到再走不动瘫在山间。对着空山,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强撑了两宿一日的精神此刻突然散尽,紧绷在心中的弦一下子断开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那样的恐惧,他是那么害怕自己的医术救不回他,害怕他就这样在自己身边一点一点地消失。他是那么的担心那么的悲痛,却还要拼命忍住伤心逼迫自己冷静地面对,他明明一眼都不想看那个人身上的伤痕,却被逼迫着每一分每一寸都要仔细地去看,那些伤口一道道划在慕容霜身上,也一刀刀地划在他的身上。这场施救是他从医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次,这两宿一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刑,是自己提着自己的人头来到阎王殿,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一条命。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都在经受莫大的痛楚煎熬。宛如一场凌迟,刽子手终于在受刑人断气前收起了刀片,这混帐的一切,终于停止了。他口中呜咽不止,眼泪不断翻滚而下。上一次流泪时曾以为自己此生今世的眼泪都已流光,却不知还有这么多的泪水存在体内。

直到中午,决明子才找回一丝力气,一步步挪回到小屋中。他在屋外净了净脸,理了理衣衫,耳边叮叮当当传来一顿乱响,他朝屋内一瞥,正看见涂清澈端着饭碗拿着汤匙给慕容霜喂饭,看来慕容霜已经找回力气,能吃进饭了,他颇为欣慰地笑了一笑。

决明子看了床上病人一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切了一回脉,故作轻松地笑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这条命可就没了。说来也奇,我这身本事,好像是专门为你学的。”

慕容霜瘦脱了人形,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他静静望着决明子,脑中回想着高烧时他对他说的那些话,微微笑着向他轻声道:“多谢你。”

决明子见他面容憔悴眸中含泪,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他强自笑道:“你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即使受伤,也不要再差人来寻我了,我恐怕……我恐怕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涂清澈侧目,只见决明子双目红肿,说话间又泛起点点泪光,强打起的笑意将起复又消失殆尽,眼底只剩无尽的悲悯与心伤,心中也猛得升起一股凄凉之意,他心中激荡,恨恨道:“你究竟是如何受的伤,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慕容霜想要说话,却先咳嗽起来,青衣少年帮他顺着气,咬牙向二人道:“慕容大哥是遭了奸人的设计。那武林盟主端木闻玖不怀好意,写了字条约慕容大哥深夜相会,却在那里埋伏了人,只等大哥来了斩死刀下。”涂清澈脱口道:“不可能!”青衣少年怒意上涌,自怀中掏出掏出一张字条拍进涂清澈手中,大声嚷道:“你自己看!”决明子看也不看那字条,狐疑地看着慕容霜道:“你的本事我再清楚不过,那群蝼蚁连近你的身都难,又怎么可能把你伤成这样?”慕容霜摇头道:“我之前右臂受了伤,他们心肠歹毒专攻我的伤口……”决明子疑问更深,他不可置信道:“是谁能伤得了你的右臂?!”慕容霜咬紧下唇不吭声。青衣少年愤愤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堂堂武林盟主吗!慕容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那个端木闻玖心存歹意一心一意要除掉巫蛊教,你是教主当然首当其冲!他这般阴险狡诈步步为营,手段卑鄙下作连巫蛊教那帮毒虫都要自愧不如呢!”决明子听了这话默不作声,良久才道:“你可知道伤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慕容霜目光陡寒:“如果你想要替我报仇那可晚了一步,他们一个个都被我送去见了阎王,没留下一个活口。”决明子沉声道:“他们不过是一群走狗,这笔账还得找他们的主人算。”慕容霜道:“这件事与他无关。”决明子目光清冷,低声道:“的确与他无关,凭他的本事,连这帮走狗都使唤不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了结。”

青衣少年听他们一来一去说个不停,却越来越听不懂了。涂清澈却听得明白,这件事绝非这样简单。

☆、你可有心争一争那龙椅

慕容霜身子虚弱得很,时常陷入沉睡。时值夏至,暑气一日比一日毒,但此处临近山脚,空气清新远离尘嚣,室内一片清凉,更可贵的是山上还长有许些难得药草,真真是一处养伤的绝佳所在。决明子暗暗惊奇,问青衣少年如何寻到如此好的地方,那青衣少年却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位蒙面人在暗中相助,还说会帮忙给神医送信。决明子问他可知道蒙面人是谁,青衣少年却道不相识,只是那蒙面人个子很高,路上来时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直把覆在面上的黑布都打湿了,想来是慕容大哥的好朋友。

慕容霜醒来的第二日,精神好了许多,决明子进进出出地忙着施药,涂清澈就坐在床前与他说说闲话。涂清澈想问他的事情太多但又太过沉重怕影响慕容霜养病,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些小事。此时,他瞥了一眼屋外玩耍的青衣少年,好奇道:“这个小娃儿是谁?他对你忠心得很,听他话意对巫蛊教仇恨至极似乎不像是你的手下。”慕容霜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去年秋时,我被巫蛊教囚禁在地牢里,他们不知何意非要我答应当他们的教主,我只是不允,后来他们又送了一个小童进来陪我,这小童的身份与我有些牵扯,我与这小童感情日笃,殊不知他们给他下了毒,久而久之他毒气攻心性命垂危,他们却以此逼迫我就范。我于是便应了教主之位,将他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涂清澈不解道:“这小娃儿的身份与你有些牵扯?”

慕容霜点头道:“他的爹娘便是疯婆婆与臭爷爷,那一日你我在红叶谷外遇到的那两位白龙帮的老人家。”

涂清澈点头道:“竟有如此奇缘。”

慕容霜道:“他出生之时双目异于常人,疯婆婆和臭爷爷认为这是上苍给他们的惩戒,曾与我说过此事。我在地牢里见他双目重瞳子又年龄相若,细问了生辰,果然便是。疯婆婆与臭爷爷昔时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我身负噬月琴,若为一教教主,也能避免许多风波,教主之位于我只有好处不见坏处。”

涂清澈蹙眉道:“如此看来,是有人在暗中设局。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当这个巫蛊教的教主呢?”

慕容霜亦是茫然不解:“自我接任教主以来,巫蛊教做的都是些兼并邪教的事,一件坏事也没做过,教中上下对我言听计从无有忤逆,此中原由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涂清澈见慕容霜额上汗迹斑斑,知他是在忍耐疼痛,他不忍再让他耗费脑力,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走开了。他来到外屋,见决明子正端坐在桌前写信,便放轻了脚步轻轻靠近,决明子面上一脸凝重,落笔写下几行字迹:挚友大病,无心他事。秋时之谋,暂缓延期。涂清澈正在思索他这是给谁写信,耳听一阵车轮声嘚嘚嗒嗒停在院前。

涂清澈奔到外面,只见路前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整整拉了八只大箱子。车夫向走出屋门的决明子跪地行礼,递给他一封信笺,指挥随从将箱子整齐地摆在院前,又跪地行了一礼驾车而去。整个过程,车夫没有说一句话。

决明子打开信笺看了一眼,将它和屋内方才所写的书信一并烧成了灰烬。他面上不知是喜是忧,站在院子里一一打开了那八只大木箱子。涂清澈凑到跟前一看,八只箱子装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伤药,其中有药草有膏脂还有些许疗伤器物,药材之名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摸着木箱上的花纹冷笑道:“你弟弟的耳目神出鬼没灵光得很啊!”决明子一愣:“你这是在说谁?”涂清澈眼眸清亮道:“我当然是在说你的皇帝弟弟。他这般费尽心机地讨好你也算难得。”

决明子向屋内看了一眼,慕容霜面容平和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青衣小童正在床前为他打着扇子。他看了看涂清澈,心中涌起许多情愫,低声向他道:“霜儿睡了,你我走远些。”

决明子与涂清澈一前一后走出院落,来到了苍翠山间。决明子坐在山间一块长石上,望着山下景色向涂清澈道:“你觉得他是在讨好我?”

“难道不是吗?”涂清澈灵光一闪,“他怕你‘挚友大病无心他事’,更怕‘秋日之谋暂缓延期’,所以不等你开口,先送了八大箱伤药来。”

决明子哑然失笑:“他这是怕失去号令我的筹码。”

涂清澈讶然道:“你是说慕容霜是皇帝用来牵制你的一枚棋子,你难道是受了皇帝挟持才为他谋事?”

决明子坦然一笑:“我心甘情愿为他效死,但他却不能没有信任的筹码。”

涂清澈心凉道:“难道近来江湖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你的皇帝弟弟有关?慕容霜的伤也是拜他所赐?”

决明子低头思索道:“他有用我之日,霜儿便无性命之忧。霜儿此番受伤,恐怕也在他的掌控之外。无论这次是谁布的局,我绝不会放过他。”

“你其实知道是谁在布局对不对?”涂清澈道,“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你若不说清楚,我恐怕不能跟你去擒龙道了。”

决明子笑道:“霜儿性命尚玄在鬼门关,便是你想去擒龙道,我也不同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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