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他记错了?
晏琛觉得奇怪,便伸手去揭盖子,想要一探究竟。那盖子一打开,他忽然面色僵白,手中瓷碗“砰”地跌落在地。
食盒里竟是满的。
里面摆着与昨日一模一样的两道菜食,从木条间隙望进去,底下甚至还有一模一样的新茶!
陆桓城……已经来过了。
在他起床之前。
来得那样早,仓促地赶在黎明时分。院内院外,相隔不过两扇门,却不肯进屋唤醒他,不肯亲吻他,顾不上与他说一句话,只留下几碟寡淡无味的残羹剩饭,便匆匆打道回了府。
他这一上午的盼望,原来尽是空等。
晏琛的鼻子微微发酸,视野里弥漫开一团潮湿的水雾。餐盘中的藕丝、芸豆与鸡茸已经凉透,浸在泪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用袖子抹去泪水,心头的委屈一刹那烧成了怒气,抬脚狠狠踹了那食盒一下,决意自己走回阆州去。
他生着一双好腿,不稀罕陆家的破马车接送。身子再沉,再不良于行,照样走得动路。等离开杉林,行至官道,总能遇见一两个善心之人愿意捎他一程。倘若实在没有,他便一步一步慢慢走,从晌午到日落,走他两三个时辰,也能赶得及在宵禁之前进城。
晏琛是一株青竹,怀着一颗骄傲而矜持的心,不肯植根于穷山恶水,非要种回阆苑玉宇去。那碧水溶溶、霁月皎皎之处,才配做他栖身安眠的家。
便甩了甩袖子,抛下一地空碟不顾,径直向落叶小路而去。
谁知才走出几尺远,他突然迎面撞上了一堵极烫的无形壁障,肚子腆在最前头,被狠狠地拍压了进去。晏琛猝料未及,腹部吃痛,踉跄往后连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回当真是铁锤砸碎了一腔子嫩豆腐,死去活来,绞肉般地剧痛。
晏琛乃是男身,不比女子耐疼,疼到极处,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五根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腕间桡骨显露,把盘结的草根扯得稀烂。源于尾椎的痉挛和痛楚蔓延到肚脐,无休无止地抽搐,咬肿了唇瓣也不见缓解。须臾便汗湿肌肤,一滴一滴落进涸土,白衫浸染水意,几近透明之色。
他苦熬许久,腹中痛楚稍有缓和,却疲累得意识不清,沉沉地陷入了昏睡。等睁开双眼,远处那一束阳光已不再强烈,笼罩着一层柔暖而朦胧的红。
夕暮了。
落叶在晚风里扬起湖水似的波纹,零落几片吹到晏琛身上,藏于袖,缀于发,又一日荒唐地过去。
时间无影无踪地流逝着,而他,依然孤零零地在这片山林里。
晏琛勉强撑起了虚软的身子,孤身坐在小院门口,迎着晚风,神情有些茫然。他倦怠地揉了揉眉心,突然哀叫出声,觉得那儿灼烧般地刺痛,像磨烂了血肉。再一看手指,果真血迹斑斑,除去新鲜的暖血,还掺着无数碎裂的血粒!
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
晏琛怔怔地回想,之前他想要离开,半途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壁障,压疼肚子,也灼伤了眉心。他眉头紧锁,忐忑不安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向了空无一物的前方。
一尺。
又一尺。
他稍稍前倾身子,小臂和指尖颤抖得越发明显,突然间他惊叫一声,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指尖被烫出一个水泡,皮肤通红,瞬间的痛感就像触到了一锅滚烫的沸水!
十指连心,含入嘴里轻吮,连心脏也疼得微搐。
晏琛的目光是呆滞的,他像是隐约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伸手拨开碎叶,面前的泥地里露出了一根不起眼的双匝红绳。红绳绞着金丝,如同一串首尾相咬的幼蛇,极细,极长,蜿蜒着伸向两侧,隐入了远处的枯叶。
是缚灵之障。
画地为牢,建一座锁灵、囚妖的浮空囹圄,凡非生于人胎者,皆不得擅越。
为什么这儿……会有缚灵之障?
晏琛的思维渐渐不再流淌了,他觉得困倦,困倦得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情。万千个相似的念头从心里一闪而过,他放任它们离开,没有捕捉。
脑中是空白的,像一页白纸,干净而舒服。
如果可以,他希望就这样安宁地睡去,永远不要去填满它。
晏琛在院门口坐了很久,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有几分悲哀地笑道:“桓城,我是妖精啊,我一点儿也不怕山里的妖物,你真的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地照顾我。”
第三十八章 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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