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年初秋,阆州的佃户忙着收割庄稼,陆家却从竹子里收获了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取名为暄,意从岚消日升。
小陆暄鲁莽地提前蹦出了娘胎,作为代价,他在竹身里被困缚了整整一个夏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腹委屈。好不容易回到晏琛的怀抱,立马哭了个洪水滔天,简直把几个月的眼泪全飚了出来,还糊了一脸鼻涕、洒了满床竹叶。
小笋妞这时刚好一岁大,比从前乖巧许多。她趴在床上,好奇地探头打量着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红鼻头小哭包,心里软软一动,也抖落几片叶子,用小胖手拣起来,四肢并用地爬过去,要把它送给弟弟。
陆暄一见到她,突然就止住眼泪不哭了,两只乌黑大眼呆呆地盯着她,须臾竟露出了万分欢喜的神色。
他张开双臂,挣出晏琛的怀抱,一把扑倒了漂亮的姐姐。
九月晚秋,天高远,云疏淡,西风月桂庭前香。
藕花小苑的临窗小榻之上,陆桓城倚案而坐,正打着一把乌檀算盘核对账目。晏琛沏好一壶清香的竹叶茶,为他斟了满杯,刚搁下茶壶,便被搂住腰身带进了怀里,跌坐在他的腿上。
衣衫底下十指渐渐扣紧,陆桓城照旧拨弄着算珠,遇到要翻页时,他轻轻一抬下巴,晏琛心领神会,便用手指拈起账簿一角,为他翻过一页去。
午后风和日暖,正适合说些家中琐事,关于母亲的健康,或者关于陆霖的课业,也适合说些陆家铺子里近来发生的趣事,还有坊间流传甚广的奇闻。
小榻另一边,陆桓康捧着一卷《行商纵览》入神地研读,遇见不懂之处便向哥哥虚心讨教,彼此探讨几句。阿玄懒散地躺在榻上,将他的大腿当作枕头垫着,若是嘴馋了,只要张开嘴巴,陆桓康就会从手边的碟子里拣起一条粗盐小鱼干,亲自喂给他吃。
屋里不远处的宽敞大床上,七个孩子闹成了一锅粥。
阿玄的四只小猫崽在满月那天化出了人身,唯独耳朵和尾巴还收不回去,此刻齐齐顶着两只绒耳朵、勾着一条小尾巴,相互扑来咬去,热烈地厮打追逐。陆暄和陆岚两根小竹子混在狸堆里,也与他们一块儿跌扑打滚。
陆暄有些呆萌,经常被小狸子偷袭得逞,时不时就栽个手足朝天,抖出八九片叶子来。陆岚则是十足的胆肥心野,见弟弟受了委屈,立刻左手揪尾巴,右手抓耳朵,以一敌二杀出一条血路,爬到弟弟身旁去保护他。
陆霖作为年长了六岁的哥哥,盘腿坐于大床中央,一边捧书诵读,一边熟练地照看弟妹,心态淡定,稳如神佛。
他认真念着书,目不斜视,右手随意一抓,便准确地把小煤球的爪子从陆岚嘴里拽了出来。不一会儿换作右手执书,左手随意一抓,又把十几片竹叶从小雪球的牙缝里抠了出来。
当然,陆霖厉害归厉害,却并不是万能的。
比方突然间,小花球一尾巴扫在了陆暄脸上,陆暄往后闪避,不巧摔了个屁股蹲儿,还吃了一嘴猫毛,心里无比委屈,当即就尖着嗓门儿嚎哭起来。旁边小雪球见状,莫名其妙也开始跟着瞎哭,这般一传二,二传三,很快整张床上啼哭声此起彼伏,响不绝耳。
陆霖无奈地探出头,高喊道:“爹!二叔!阿玄!干活了!”
只听外头乒呤乓啷一阵乱响,几个大人扔算盘的扔算盘,抛书册的抛书册,茶杯、鱼干全不要了,急匆匆地冲进来哄孩子。
晏琛与陆桓城配合默契,一人捞起一个,抱到屋外僻静的角落里柔声安慰。陆暄和陆岚都不算太难哄,不多时便止住了哽咽,睫毛上挂着几颗小泪珠,趴在爹爹怀里慢慢睡熟了。
阿玄哄孩子的手段则更加简单直白。
他化回狸身,朝床铺方向懒洋洋地喵了两声。孩子们听见爹爹呼唤,啼哭一顿,齐刷刷变回小奶猫,一只接一只地跳下床,翘着尾巴晃悠悠地奔了过来,脑袋挤脑袋地钻进阿玄怀里,享受起了爹爹亲密的舔舐。
可怜的小雪球刚被陆桓康抱入怀中,还没安慰几句,突然就发现自己落了单。她慌忙化回狸子,尖尖的利爪勾住陆桓康的衣裳,一颠一颠地竖着往下爬,头也不回地抛弃父亲,与哥哥们一起投入了阿玄怀中。
眨眼间,床上只剩下了陆霖一个人。
他依旧盘腿而坐,捧着书册,托着腮帮子,相当沮丧地叹了口气,心道:祖宗啊,我真的只讨了一个妹妹,为什么你们非要一股脑儿塞给我六个?
我实在是……带不动啊。
【番外四·玄】
从前,山里有一只可爱的小狸猫,黑毛白足。
它给自己取了个帅帅的名字,叫做玄。
玄武的玄。
他和一只赤毛狐狸结伴修行,两个小受当闺蜜,除了双修不能干,其他啥都能干,每天都开心到飞起来。
后来有一天,小狐狸用媚术勾到了一个大人物,被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娶回了家,山里就只剩下了孤单的小狸猫。
阿玄好寂寞啊,他从来没有这么寂寞过。
他去喝水,湖面就照出一道孤单的影子。他去唱歌,山谷里就回荡着一声孤单的喵叫。
树梢上嘴碎的麻雀排着队笑话他,一阵一阵地高唱:小红狐狸跟人跑啦,小红狐狸不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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