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掌鸭信:取新鲜鹅掌和鸭信,洗剥干净,加酒糟腌制。成品带酒香味,同肉味,卤味相交结,最适宜佐酒解馋。」——《皇太后的珍馐手札》
解语生香传之「鸽子蛋羹」
在记忆里最纯粹的那一块,我们称之为故事的伊始。
他们认识的第一年,萧景琰一岁,林殊尚未出世。
林殊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是全金陵城的世家争相预订的对象。晋阳长公主萧溱潆怀着林殊的时候一直很舒服,孩子在肚子里头并不闹腾,所有人都觉得那肚子里一定是个姑娘。再加上晋阳长公主是个美人,秋瞳剪水,口若含珠,纤腰素束,细步摇摇,个个都盼着那肚子里头能出来个多么倾国倾城的姑娘。
萧景琰那时候才一岁多,被静嫔抱着去赤焰帅府看望晋阳长公主。两个女人在一起讨论给小孩子做些什么衣裳玩具,萧景琰突然迈着小短腿跑到晋阳长公主身前,将小手放在了晋阳的肚子上。
那时候晋阳刚刚怀孕四个月,第一次感觉到那个孩子在自己肚子里,有了活动的迹象。
静嫔柔柔地笑着说看样子那个孩子喜欢她们家景琰,若真是个姑娘,不如就许配了她家景琰吧。小小的萧景琰懵懵懂懂,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可看着母亲欢愉的样子,下意识觉得一定是好事,瞬间就绽开一个纯真的笑。
很久以后,萧景琰忐忑不安地向静嫔坦白自己和小殊那点超出掌控的关系时,静嫔也是想起这时候萧景琰傻傻笑着的样子,终归只能摇摇头轻叹一句——都是命。
都是命。
谁知这一句喟叹竟成了无形的预言,紧紧裹住了他们二人未来几十年……乃至这整整一生的光阴。
林殊是个聪慧的孩子,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达成的共识。
两岁时就能认识许多字,还能背一些简单的诗,屡屡惹得太皇太后心花怒放,连连夸赞道这林家真是出了个百年难遇的人才,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萧景琰只比他年长两岁,大多时候大人们都是把他们带在一起讲书的,常常是年长的萧景禹来教他们。诗也一起念,字也一起学,两个年少青葱,心性纯洁的孩子凑在一块听讲,自然也会有许多问题,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萧景禹问得头大。
“景禹哥哥,什么叫做白雪黄芽?”
“景禹哥哥,他们都说你的武功很厉害,那你会不会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术呀?”
“景禹哥哥,你见过鲲吗?它长什么样?”
“景禹哥哥,庄子有三种剑,那皇帝舅舅有几种呢?如果庄子来跟皇帝舅舅论剑,那皇帝舅舅能不能拿出相应的剑去对抗他?”
“景禹哥哥,你说的那些谋士们,为什么不能预见自己的死期呢?”
“景禹哥哥,为什么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参商是哪两颗星星,为什么不能出现在一块儿?”
“景禹哥哥……”
可萧景禹的脾气总是好的,无论这两个孩子问了什么,都能带着和善的笑意耐耐心心地回答了他们,从没有过例外。最后也不知他们俩懂是不懂,都只能讷讷地点点头,又钻进书里头去找新的问题去了。
林殊总是学得快些,学完了就自己跑到花园里抓那些蚂蚱,蝈蝈回来玩。而萧景琰则是乖乖继续坐在屋子里看书,偶尔也会回头看一眼院子里玩得开心的林殊,似是也很想参与进去的样子,只是片刻后又转过头继续念书。
萧景禹每每看到他们俩这个样子,总要感叹几句——他们俩一个活泼机灵,一个踏实认真。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想来都是能有出息的孩子。
后来他们都渐渐大了些,萧景禹就很少再亲力亲为地教他们,基本变成了这两个孩子自己窝在祁王府的书房里翻阅那些孤本典籍,找到了心得体会就头碰头坐在一起相互讨教切磋——若是都不懂,那就等着萧景禹从皇宫回来再给他们俩细细讲明。
那时候萧景琰和林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祁王府里度过的。
祁王府的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春来发芽抽枝,夏至绿叶繁茂,秋起满眼金黄,入了冬就承载了满枝满树的莹莹白雪。白日里萧景琰和林殊总爱在那棵桂花树下看书,从先秦著作读到诗词曲目。燃尽了祁王府不知多少蜡烛,烧化了祁王府不知多少木炭。从晨雾初起,直到中天月明,总能听到了萧景琰和林殊在祁王府里朗朗念书的声音,带着他们年少时最单纯,最无忧无虑的年华,一路从秋走到冬尽,过了今春又入夏。
后来林殊被鸿儒黎崇老先生收归门下。
林殊来自将门,与生俱来带着一股将门里一脉相承的洒然之风,可又还伴着的清雅之气。黎崇老先生甫一见到林殊就觉得这是个天生的好苗子,略略考了几句就提出了要收做弟子,以传毕生之所学。
林殊拜师的时候只有九岁,刚被黎老先生收做弟子那天就兴高采烈地去找萧景琰分享。萧景琰理所当然地为他感到高兴,即使自己得不到黎老先生的青睐,最好的朋友能寻到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他也觉得很开心。
只是从那以后林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黎老先生受教,很少再有机会能陪着萧景琰一起去祁王府找萧景禹听讲,只剩下萧景琰一个人还在每日里一趟一趟地往祁王府跑,却找不到人能和他讨论那些他疑惑或是有感的东西,难免孤独了些。
直到林殊又一次带着一幅卷好的卷轴出现在他面前。
正逢林殊刚刚学了画画,第一个就想带着他那拙劣的画技来给萧景琰见识见识。萧景琰就穿着绛色的衣袍坐在那棵桂花树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林殊在那卷轴上涂涂抹抹,修修改改,最终满脸挫败地交给他一副糊得不成样子的成品——还不如萧景琰自己画的好。
萧景琰也给林殊画过像。他拿着粗细有致的毛笔,一点一点为林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轮廓,让林殊的俊眼修眉和顾盼神飞跃然纸上,一派的落落风华。
林殊拿着自己那一团已经糊成一团的绛色和萧景琰作的那一幅鲜活灵秀的图考虑了许久,最终咬了咬牙要萧景琰亲自教自己作画。萧景琰坳不过他,只好带着他去了桑泊边上,日日陪着他站在那湖边阁楼上画往来船只和沿湖风景,直到林殊终于心满意足地把那一幅轮廓清晰,色彩分明的画交给他。
那上面是萧景琰站在桑泊边上,被河风吹起鲜衣猎猎,背后是与长天连成一色的秋水,还有被夕阳映得明亮鲜红的落霞与孤鹜,他人带着一副傻到了极点的笑看着林殊,仔细看那瞳仁里,还有一抹百十年都褪不掉的白。
等林殊再大一点,黎崇老先生就开始教他宫商角徵羽。
旁人学乐器大多有个艰难的过渡期,像林殊的母亲晋阳长公主,如今也能称得上是个“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水准,可当初初学箜篌的时候,都曾有一段时间扰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被皇太后和梁帝联合起来骂了一顿;更不用说莅阳长公主,初弹月琴时和晋阳的箜篌搅在一起,真真叫一个魔音穿耳。可怜这两姐妹对乐器都极是喜爱,可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入得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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