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当筏子用……算了,太沉了。”胡八一踢了一脚,颇为留恋不舍地看看四周满坑满谷的金子,拉着赵启平的手往外跑去。这条通道进来的时候巨型蚯蚓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此时只觉得脚下分外黏腻,低头一看满是半透明的黏液,胡八一差点滑了一跤,喘吁吁去扶身侧的洞壁,这才发现连洞壁上也尽是黏液,苦笑一声道:“八成那大蚯蚓还比我们跑得快。”
两个人拼命快跑,水声哗哗不止,越发澎湃,眼看就要到地宫入口处那个斜坡的时候,终于有水流灌了进来,这还是多亏了外面大厅中间那用高岭土垒的蒙古包挡了一挡。胡八一停下,把刚才剪下来的一段两三米长的绳子绑牢在赵启平腰里的安全扣上,又拴住自己的,一共打了十几个死结,咬牙道:“老子回去非朝那个倒霉基金会再讹他妈几十万美刀不可,在草原上被水淹!上哪儿说理去!”
赵启平一笑:“开大开小,是死是活,我可都算你头上了。”
胡八一如何不知这便是要同生共死的意思,当下更不多说,只摸摸赵启平的侧脸,两个人拉了手,一齐往外面大厅里冲去。谁料刚出了通道口便被面前水桶粗的一条怪物阻了去路,那怪物身上无眼无口,只有茶杯大小一个个吸盘遍布全身,扭绞着朝他二人卷来。
52、海鲜……出现的不是地方!
那条触手,其实他们都见过具体而微的版本,但一时谁也没往那处想,直到那玩意儿带着股子水产特有的腥味向着赵启平劈头盖脸地袭过来——吸盘一收一吐之间,缝隙里裹携的泥沙便簌簌撒进水里去——胡八一才反应过来这他妈是条巨大无比的章鱼,按体积算说是成了精大概也不为过。
仓促中他出手把小赵医生推到一边,自己也被带了个趔趄,他们腰上有绳子连着呢。水位不算太高,刚刚淹过脚脖子,还不影响行动,就是略微一动就哗哗响,不光是水声,还有水流把骨头冲散之后互相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章鱼这种东西,要是做熟了放在盘子里赵启平还是挺喜欢的,炖汤的话有种暧昧的紫色,或者生的也不要紧,搁在寿司饭上再加点山葵就行。但是一条光末端就有水桶粗的触手?在“这他妈肉得有多硬多老”和“这玩意儿本体得有多大”之间来回思考了几秒,赵启平偏头向来路那条通道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们面前这条触手就是从那边来的,隐没在黑暗里的部分不知道还有多长,借着冷光棒能看到的地方触手就已经有一人粗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胡八一居然还有心情模仿他,口气且学得十足,惊异里还有点好奇那种,“‘这不科学!’”
“嘘,闭嘴!”赵启平低声说,指了指近在咫尺的触手,意思是你别扰了它,胡八一咧嘴笑笑,弯腰摸出一根粗长的股骨甩了出去,吧嗒落进水里溅起一蓬水花。那触手大概是通过水流波动辨认有没有活物的,末端追过去在水里啪啪抽打了一阵,牢牢吸住了好些骨头,灵活柔软地弯了一个转,向他们头顶的某个地方送过去,然后就是一阵咯吱咯吱,咔哧咔哧的声音,时不时有骨块残渣落下来。
胡八一胡乱在水里又捞了几根骨头,插在登山包的腰带里,拉着赵启平离开大厅中央往边缘走。他们走了十来步,触手像是发觉自己受骗了,在空中鞭子似的挥舞着要向他们这边追来,又似乎发现了什么更有价值的猎物一样,半路转了弯嗖地一声射进水里去。胡八一只顾闷着头往前快跑,赵启平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跑着跑着扭头去看,那触手从水里再一次升起来,曾经吓得他们望风而逃的大蚯蚓和触手紧紧缠在一处,有口器那端翻滚着,徒劳地一张一合,惨白的身体被吸盘吸出无数玫瑰红色的圆形痕迹,在冷光棒幽蓝的光线中尤为诡丽。
“别看了,快走,”头顶开始有土块泥水掉落,胡八一拽了一把腰上的绳子,“先靠边再想怎么出去,我怕上头一会塌了!”
赵启平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到水里,跟在胡八一后面撒丫子跑。那蚯蚓太大,比触手还要粗些,拼死挣扎间竟有些咝咝的锐响,胡八一心里卧槽了一句,原来蚯蚓急了也咬人,不是,也会叫!章鱼只用一根触手和蚯蚓缠了半天搞不定,大概是急了,只听头顶砰然巨响,在更大的水流中,又一根触手探了下来。蚯蚓百般挣扎也逃脱不开,身上的环节膨胀到极处,又倏然松了劲——两根触手一前一后将蚯蚓撕作两半,玫瑰红色的血液泄下来。紧接着触手将两截蚯蚓也送到嘴里吃了,那声音听着十分骇人,咕叽咕叽如同钝刀子反复拉开皮肤似的,赵启平忍不住往胡八一身边靠了靠,耳语道:“要是它抓住我了,你先下手弄死我得了,我可不想活着被吃。”
要是真跑不了,咱俩还不一定谁走在头里呢,难道能看着你被它当零嘴儿?和那条蚯蚓比咱俩大概也就是个开胃前菜的份量。胡八一没敢多想章鱼那藏在所有触手中间的坚硬口器咬在人身上是什么感觉:“——别他妈瞎说不吉利的,会水吧你?”
就这几分钟的功夫,洞穴顶上泥土掉得越发厉害,大块大块地往下滑落。洞顶破口扩大了许多,扯出七八条水流朝下倾泻,因而水位升高得极快,转眼已经到了膝盖,照这个趋势最多十来分钟之内水就要没到胸口。再过两分钟那条蚯蚓和咕叽咕叽的怪声都消失不见,两条触手又朝赵启平的方向蜿蜒着追索过来。此时他们身后已是退无可退,胡八一怒吼一声挥刀照着其中一条腕足斩落下去,军刀也被他砍出了开山刀的气势,将触手生生斩开了小半,断面处慢慢渗出些蓝色液体,那是章鱼的血,闻着极腥臭,落到水里就是妖异的蓝绿色,还带着淡淡的荧光,把他们面前这几丈方圆照得鬼影森森。
不知是躯体太大所以反应迟钝,还是触手末端神经末梢本来就不够丰富,这一刀下去毫无作用,连半分停滞也没有,那触手仍然朝赵启平的肩膀笔直打来,近到连吸盘上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肉疣都看得一清二楚。赵启平脑子里嗡地一声,膝盖都有些软了,胡八一按着他肩膀两人齐齐蹲下才算躲过了这下攻击,触手打在洞壁上,泥土簌簌直落,吸盘左右移动着摩擦出嘶啦嘶啦的声音。胡八一瞄准刚才被军刀砍出的伤口,又狠狠给了它两下,终于砍下小臂长短的一截,这下章鱼大概是终于后知后觉地痛起来,受伤那条触手猛地缩回去,随后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叽咕叽声再次响起来。
“卧槽!这玩意儿连自己都吃?!”
“章鱼自己吃掉腕足的例子很多的!”赵启平还没等喘晕乎了气儿就被胡八一拖着跑,“你他妈有点常识啊!”
没等胡八一答话,那条完好的触手再一次以更加暴虐的姿态向他们横卷过来,他将背包腰带上插着的骨头一根接一根地扔出去,但小把戏失灵了,章鱼对四处飞溅的水花不屑一顾,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两个人身上。这时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有什么硕大无朋的东西从洞穴顶上掉了下来——是那只章鱼的其他部分。
53、明器都是身外之物!小命要紧!
巨大章鱼落下来时的巨响在洞穴里激起回声,水面卷起巨浪,把两个人拍倒在水里。赵启平没防备,喝了一口咸到发苦的水,昏头昏脑地想:总算还有一件事是科学的——淡水里不可能有章鱼。
没等他想完,就觉得腰上一紧,章鱼的触手卷过来,吸盘隔着裤子吸嘬住大腿上的皮肉,然后在水里极其灵活的绕了个圈,又往他上身袭来。胡八一手里的刀被刚才那一波浪头打掉了,现在赤手空拳的想拼命都没办法,只能转身抓着他手臂拼命往自己这边拽,还真被他给拽出来一点,赵启平鞋子掉了也顾不得,扑腾着往前方游。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究竟能爆发出什么样的能量?多年前有则新闻,说一个美国家庭妇女为了救出被车压了的女儿徒手抬起了一辆轿车。眼前如果要对付的只是一辆轿车的话,胡八一毫不怀疑自己也能抬起来。刚才和章鱼拔河那几秒钟他已经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胳膊上的肌肉传来阵阵刺痛——这是用力过猛的表现,然而和巨型章鱼比起来,他再怎么使劲也不会比一条同体积的鱼更难对付,一次没抓到,再来一次就是了。
触手刚才卷了个空,四五个吸盘彼此撞在一处,吸盘缝隙里夹着的小石块互相磨擦出几道浅浅的伤痕,然后又向赵启平上身不依不饶地探过来,对旁边的胡八一却视若不见,好像认准了赵启平更鲜嫩可口营养丰富,旁人一概可以忽略不计。胡八一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只能扑在赵启平身上抱住他,带点孤注一掷的疯狂,两个人一起沉到浑浊的咸水里,然后被触手贴着地面——现在是水底——拦腰卷住,往他们刚刚逃离的那座高岭土筑成的蒙古包方向不疾不徐地拖回去。
电光石火间赵启平觉得自己想通了其中原因:他身上的包里装着两颗珠子。传说中随侯珠出自蛇吻,但归根结底还是海中蚌类所产,章鱼算是海底的美食家,从鱼虾到贝壳无所不吃,莫非这是把自己当成孕育明珠的老蚌了?他想告诉胡八一把珠子抛掉看管不管用,可慌乱中一张嘴就呛了口水,只能去抓胡八一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潦草至极的珠字。胡八一反手握住他右手,紧紧攥了一下,也不知道这是懂了还是没懂。
触手收缩回去的速度很快,一口气还没等用完,他们已经回到蒙古包门前。头顶的水像瀑布一样冲刷下来,胡八一正好经过一条水柱下方,被冲得喘不过气,紧接着两个人撞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从不到一人高的门里伸出八条触手,往不同的方向探索着,抓住他们的正是最长最粗的两条之一,而在门口再往里去一点的地方,是乌黑闪亮近乎金属光泽的喙,将近半人高,交错时咔哒咔哒的声音响得怕人——章鱼就是用这个玩意儿把贝壳类啄开,把鱼骨撕碎的,现在那喙齿旁边还沾着些惨白的骨渣,大概刚才的骨头它也没浪费。
胡八一紧紧抓住被水泡得有些酥软的门框,把口鼻露出水面大口呼吸,赵启平哗啦一声在他身边出水,正面对着黑洞洞的门口,整个人身子往后倾,满脸涨得通红,边咳嗽着往外吐水边喊:“快把随侯珠扔出去!”胡八一正疑惑自己为什么被触手松开了,听赵启平这么一喊虽然不完全明白内中缘由,也死马当活马医地打算试试。他伸手去拉开赵启平背包的拉链,包中立时透出皎洁如同月色的光晕来,章鱼似乎是觉出了这光亮的来源,在屋子里一转,露出车轮大小的一只眼睛阴恻恻盯着赵启平,水面上浪花翻涌,伸出去的所有腕足都嗖嗖地收缩回来要夺这颗珠子。胡八一不敢稍有拖延,取出那颗濛濛发光的莹洁明珠,拼命向远处掷开,趁着几条触手都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扯住腰上的绳索,把赵启平拉到自己身边。
“伤着哪儿没有?”胡八一在刚才触手缠住的胸腹部位摸索几下,“肋骨没断吧?”
“没,没有——”赵启平嘴唇青白,牙关磕在一起嘚嘚响个不停。胡八一脚底下踩着水,一只胳膊搂住赵启平的腰晃晃:“别怕,我们想办法出去,你把我包里工兵铲拿出来。”
水位此时已经有一人多深了,照这个趋势,他们进来时的那条通道至少要有三分之一淹在水里,即使能逃过章鱼的触手,胡八一自忖也没有这么好的水性。为今之计只有从头顶直接出去——湖水再多,总有流尽的时候,这蒙古包上方离穹顶只有最多半米高,逃出生天还是有希望的。
工兵铲在手,摸金校尉便有了底气。胡八一精神抖擞在蒙古包外墙上挖了七八个可容半只脚掌的浅坑,蹬着浅坑往上爬一段再回头拉扯赵启平。好在这蒙古包外形和真的蒙古包一模一样,草原上的蒙古包为了避风墙壁都是微微有些向内收缩的,不至于直上直下,攀爬起来倒是便利许多。将将爬到一多半,只听远处波浪翻腾不已,两三条触手一起捧着随侯珠破浪返回。赵启平两手十指抠住草草挖出来的落脚处,猛然觉得蒙古包墙壁大幅震动,几乎就快脱手。他想着这时掉下去说不得也要把胡八一扯回水里,正想按开腰上的安全扣,头顶胡八一低声欢呼:“好了好了,我上来了!”
紧接着胡八一把他拉了上去。两个人被水浸透的冲锋衣皱巴巴的满是泥沙,浑身上下冻得冰凉,胡八一头发里不知什么时候还裹进去一块碎骨,把头发支棱出个很可笑的角度。这大概是两个人认识以来最狼狈的一刻,但他们还是在这劫后不知道能不能有余生的短短片刻里拥抱了一下,背景是昏暗的洞穴,开始变得细小微弱的水流,和水面上狂喜乱舞的巨大触手。
54、就这还敢想着下次?
头顶上的大洞通着湖底,离他们还有将近三四米远,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出路。胡八一大体估计了下距离,探阴爪如果不失手的话将将能够着。随侯珠的光芒忽明忽暗,勉强照出几条触手仍然在四处逡巡,搅弄得水面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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