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霍去病去世很多年后,霍光对他的恨也没有减弱一分一毫。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恨的是哥,还是刘彻,抑或是他自己。也是因为这恨,他才能坐上今天的位子,肆意指点,睥睨刘家的江山。
子时,夜凉如水,霍光怀里雪团一样的人正睡得熟,眉眼之间颇清纯妖艳。看久了,竟然有些像那个无知的小皇帝。霍光皱了皱眉,起身着衣,动作颇不轻柔。那个雪团也是正在香甜梦乡之中,揉了揉眼睛,转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久病卧床的刘弗罕见的主持了早朝。因为身体虚弱,他恹恹地靠在龙椅上听底下的大臣汇报国事。如果一件事无人异议,刘弗就摆摆手准了。他心里知道这些拿到台面上的奏折实质上早已经过了霍丞相之手,该准的该罢的,已是既定的事实。刘弗的早朝一直都甚少争执,还有臣子恭维这是太平盛世之像,实则早不是他刘家的天下了。
然而行将结束之时,刘弗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以致头晕眼花,喘不出气来。他本想叫王寿,哪知话还没出口,只觉口中一股腥甜,竟然吐了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旁的王寿连忙上前去扶刘弗,无奈年老体衰,使不出力气。其它臣子又哪里敢触碰龙体,只有霍光一个健步上前,把刘弗抱了起来。怀中的肉骨轻似鸿毛,不似凡人。霍光此刻站在龙椅前向下望去,一众人臣仰首,眼中又似恐惧,又似羡慕,庙堂外天下似在手中,江山任意指点。原来这便是做皇帝的感觉。此刻不知为何他悲从中来,只是对着王寿说了一句,赶紧宣太医,便抱着刘弗进入内室。
从太医赶来,把脉看诊,写方子至无声离开,霍光一直坐在刘弗的床边,无声无息,也没有在意问诊的结果。他知道刘弗时日不多,这么多的折磨,早就把他的身体掏空了。其实死了也好,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比一个昏君还要无能。
“丞……丞相……” 原本昏迷不醒的刘弗虚弱的睁开了眼,霍光轻声说:“臣在。”,然后吩咐王寿端来一碗水,餵刘弗慢慢的喝了下去。而后又餵了些温热白粥,刘弗才逐渐有了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
王寿上前询问,“皇上觉得还好么?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不必了。”刘弗说,他的声音有些弱,但脸上却似有笑意,“你退下吧,你年纪大了,本是想给你设座,可惜我一直没什么记性。”说着忽然看向霍光,“王寿也是尽心尽力服侍两朝皇帝的老人了,以后但凡在屋内,总要给他个座位。”
霍光点了点头,“只要王公公在宫内一日,就有您的位子。”
王寿答应着谢恩,却已是老泪纵横,一叩三拜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刘弗和霍光两个人。
刘弗移开目光,先开了口。“您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您面前我也不自称什么孤家寡人。但您还是大汉朝的丞相,天下百姓都是您一人心上的牵挂。所以我还是要叫您一声“霍丞相”。”
霍光仍旧是语调平静,如同坚冰一样冷酷。“皇上这么说,真是折煞老臣了。”
刘弗苦笑了一声,“丞相真是见外。”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默,然而霍光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静静地坐在床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刘弗觉得他确实是如冰山一样的人物,冷酷,疏离,但是也同样坚韧可靠,以及拥有一种沉默的温柔。可惜的是,这温柔罕见,也不为他所有。
油枯灯尽之时,刘弗的心里也只有霍光这个欲求而不得的人。然而生死无常,何谓之拥有呢?死后也是灰飞烟灭,又谈何曾经?至此,他似乎也想开了,只是该说的话总要说,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便把这最后的心愿了了,把这拥有也用尽便罢了。
“丞相……”刘弗不知该怎么亲密地称呼霍光,只能继续这么叫着“我知道丞相雄心壮志,心中装的是天下苍生,对小情小爱从不过意。然而我……虽然身为天子,却没有做皇帝的才能,幸而有丞相在。”他顿了顿,“我大概只是想着自己。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先皇那种明君我不是不想做,确实是我做不到,亦或者……我真的也不想要这皇位吧。”
霍光打断了刘弗,“皇上是不是要休息了?尽说胡话。”
“不,你让我说完。”刘弗激动地抓住了霍光的手,他的皮肤干燥温热,和他冰冷的心不同。“我……对你……你是清楚的,我也知道你清楚。但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要还。现在我也算是还清了吧!若有下辈子,我不愿再受这折磨。”刘弗抬起头望着霍光,“你可答应我?”
“当然。”霍光的脸上仍看不出表情,“皇上是天子,万寿无疆,早已位列仙班,老臣何德何能会再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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