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萨连忙在榻边坐下,榻上的少年眉头紧锁,额上冷汗涔涔,他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云鸾紧闭着双眼,细长浓密的眉毛不停地颤抖,他不停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苍老的手轻轻覆在了云鸾滚烫的额头,阿提萨不由得“咦”了一声。
“他是装的吧!”围在云鸾榻前的老贵族们终于忍耐不住,在赤宫中,这个少年并没有异常,为什么会在齐格翰说出那个惊人之语时,这个少年突然大吼一声晕倒在地,老贵族们面面相觑,然而多年暗中相交,让他们彼此片刻就达成了共识。这个内陆的世子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如何,所以才会借此时机,装作晕倒。
阿提萨转头瞪了一眼那个骤然出声的老贵族,那个老贵族本不怕阿提萨,被他瞪了这一眼,连忙缩了缩脖子,瑟瑟地躲在了人群中。阿提萨缓缓转回头,他抬眼看了下齐格翰,齐格翰看明白了阿提萨的意思。这些老贵族愈发得胆大包天,竟然敢在齐格翰的面前放肆大吼。北漠的规矩,已经快要钳制不住这些老家伙了。
“世子没事吧。”齐格翰收起了眼中的戾气,背对着那些老贵族,问阿提萨。
阿提萨哼了一声,替云鸾把被角压好。拿起被他丢在榻边的长杖,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世子的身子本来就弱,今年冬天又比往年冷,刚在来赤宫前和七王子在雪地里打闹了一番,自然会晕倒。”阿提萨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不远的沙扬刃,眼里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
“沙扬刃!你带世子出去了?”齐格翰适时地接了阿提萨的话,问沙扬刃。
沙扬刃点头,单膝跪下,向齐格翰认错:“儿子鲁莽,忘了世子身子弱,不该带他出去放马。”
老贵族中,有一半是支持沙扬旭与沙扬刃,所以见沙扬刃认错,看似分为两派的老贵族又一次心照不宣地对劝齐格翰不要责怪沙扬刃,孩子们间的嬉闹而已,不必太追究。
齐格翰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老贵族们,把目光放在了沙扬刃身上,齐格翰说:“既然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这几日就照顾好世子,直到他转醒为止。”
沙扬刃跪在地上向齐格翰行礼。齐格翰点头,带着神色各异的老贵族们走出了帐篷。沙扬烈悻悻地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的沙扬刃,哼了一声。沙扬刃削了一眼沙扬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等所有人都退走,帐篷内只剩下了阿提萨、沙扬刃以及躺在榻上,还陷在梦魇中的云鸾三人。
沙扬刃站在榻前,低头看着床榻上的如玉少年,飞扬的眉头不觉间打成了结。“漠仆,父亲说,北漠以后不会再有天侍了,是么?”
阿提萨点头,他猜到齐格翰今天在赤宫里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不仅北漠不会有,整个祖洲都不会再有我们这些神谕的窥视者了。”
沙扬刃一怔,继续问:“阿提萨,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次轮到阿提萨怔愣住了,面前年轻的北漠王子湛蓝色的眼里闪耀着灼灼光芒,有一瞬,阿提萨以为自己看见了千年前的那个人。紫篁……那个跟随在人皇曜舜身边平凡的普通人,也拥有这样一双湛蓝色幽深的双眼。谁曾想,会是这样毫不起眼的人最终砍下了曜舜的头颅,结束了世乐几百年的惶惶不安,也是因为他的一纸诏书,将祖洲分裂成为乱世。紫篁,在元始帝一统祖洲重修《洪荒志》之时,世乐史官们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祖洲纷乱,由此始之。
“阿提萨……”阿提萨怔愣中,忽闻一声低弱的呼唤声传入耳中,走神的老者瞬间恢复了神智,他低头看着躺在榻上,面色仍旧苍白的少年,紧紧握住了云鸾冰冷的手。“我在这里,世子。”
云鸾的瞳色黑得吓人,阿提萨用手轻轻按在云鸾的额间,云鸾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暖意流入,深黑的瞳仁渐渐恢复了昔日眼色。待云鸾脸色和缓,阿提萨将云鸾扶起身。云鸾轻声向阿提萨道谢,虽然已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但是气色仍旧不佳。
“我看见了……”云鸾抬眼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沙扬刃,嘴唇轻微地颤抖,好像梦魇还徘徊脑中。
“你看见了什么?”阿提萨感觉到握着的手颤抖了起来。
云鸾直视着沙扬刃,眼睛睁得极大,他声音轻微,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直接撞击到阿提萨与沙扬刃的心脏,不曾落空:“紫篁……杀了……曜舜。”
阿提萨感觉脑中有什么炸开了,把他多年来的理智全部都炸毁。他紧紧握住云鸾的手,连云鸾低呼喊痛都未听见。
“阿提萨,松……松手……”
“漠仆!”沙扬刃最先反应过来,手指在阿提萨枯瘦的手腕上轻轻弹了两下,阿提萨犹如枯枝般的手立刻松开了。
“我……”阿提萨怔怔地望着被自己捏红的云鸾的双手,一脸歉然。
云鸾轻轻摇了摇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沙扬刃,又看向阿提萨,继续说:“还有……我看见……好多死人,好多好多,他们穿着银白色的铠甲,还有墨色的铠甲,我知道的,那是世乐的天羽军,还有炎崆的……”
“墨骑!”沙扬刃截住了云鸾后面要说的话。
云鸾点头,炎崆的墨骑是仅次于北漠高骑的骑兵,声名响彻祖洲,沙扬刃自然知晓。
“半月前,炎崆与世乐在净水畔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对战,”被沙扬刃握在手中的天狼刃在烛火中发出刺目的冷光,沙扬刃继续说,“就在刚才,又有消息传了过来。”他与云鸾对视,试图打量这个世乐世子的神色。
云鸾看出了沙扬刃的目的,深吸一口气,道:“我看见了,原本被墨衣弓箭手守护的城墙上一瞬间站满了银白铠甲将士们,他们的领兵者拿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剑上鲜血淋漓,他的另一个手上提着颗人头……”云鸾又缓缓低下了头,问道,“炎崆战败了么?”
“不知道。”沙扬刃飞扬的眉头快拧成一个结,北漠的消息传得不如祖洲上快,他刚接到的消息也只是三日前隐藏在北扬郡里斥候传回的消息——炎崆靖烈侯的五千亲兵抵达北扬郡。沙扬刃推测,炎崆与世乐真正的战场应该在北扬,并非赤陇。
不出意料,北扬郡失守。墨敬之墨色的宽袍上,血水顺着衣袖滴落在地上,他一人长剑抵地,望着洞开的城门,他的身后,是五千靖烈侯亲卫的尸首,程慕阳挺直的身体上落满了一层薄雪,他睁着眼,目光早已涣散,站在墨敬之身边,与他的主将一同望着洞开的城门。
“芙玉,替我把他好好安葬。”低哑的声音传来,隐在暗中的女子轻轻点头,迅速来到墨敬之身边,架起比她高出一个头早已冰冷的程慕阳,芙玉望着那个慵懒笑着的男人,心头好似被揪紧了一般:“侯爷,一起走吧。”
“我得为你们拖延时间。”墨敬之深褐的眼眸里流出温柔的目光,如同十多年前,那个赤榴花开满了整个璃城的夏日,他也是这么看着芙玉,眼里满是柔情,不掺杂一丝的爱意。
芙玉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得到这个男人的心,即便在他快死的时候。
“侯爷……保重。”芙玉扶起程慕阳的尸体,向墨敬之道别。他们两人之间,自此不再相欠。不论是十年前她故意出现在他面前博得了他的另眼,还是十年后她在明知对方知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放过她,还是现在她不知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偿还自己欠他的按照他的意思带着程慕阳的尸体离开,他们之间终因为这一个转身而不再有瓜葛。
“芙玉呐,要忘记我啊。”墨敬之听着背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如此说道。
今夜的雪纷纷扬扬而落,只瞬间就将修罗场掩盖。白色的城墙下,一队银白色的军队簇拥着一身穿素衣的男人整齐地走入北扬城门。
顾茗澜远远地望见了雪幕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玄色宽袍上落满了雪,散乱的发披在肩头,他手中握着的不是随身配带的那一柄短剑,换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冷光不再,如同头顶被重云遮挡的月光,消散于这冰冷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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