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在想什么?”宋悲白见楚南风推门出去,一双桃花眼笑笑得看向荆不尤,“师兄?”
荆不尤极缓地转头:“你是谁?”眼睛沉黑如檀,越发冷冽起来。
宋悲白看着荆不尤封满寒意的眸目,笑眯了一双眼睛:“我是师父捡来的,你的师弟。”
当初跪在那片血污中不停磕头时自己是多大?似乎是比悲白还小的年纪。这些年何曾见师父有过这般温柔。从小就跟着他,觉得过了这么久,纵使不说他也是明白的,也一直以为那人对谁都是笑笑的模样,实则冷清得很,时至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枉然。
☆、第四章
太阳刚露头,庭院中还留有深山夜晚的清凉。远处练武场上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弟子们重复着每日必做的功课。这边树荫下,宋悲白跌坐在地,一手捂住脚踝,咬了下唇怯怯地望着荆不尤,双瞳铺满水雾,一副可怜模样。
宋悲白身体恢复后,敦促他练武的事就自然而然的落到荆不尤身上。不尤觉得很是头疼。
不知是宋悲白生来驽钝,还是故意不肯配合,简单的一个招式都要重复十几遍才能勉强像点样子。与其说年龄尚幼,动辄喊累怕苦的样子更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这会儿,宋悲白一个不当心刮花了踝颈,便坐着喊疼不肯起来。
荆不尤似乎又看到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泥泞中磕头的模样,惯于冷漠的面色更是沉下几分,连声音都铺了寒意:“吃不消还跟着习武?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还是早些出谷吧。”
跌坐在地的少年低头间便落了眼泪,桃花眸目眨眨的泛起淡红。
荆不尤皱眉,指尖抵着额角揉揉,放缓语气:“我并非故意为难你,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你还是弃武另寻出路吧。”
宋悲白抬起手,拽了衣袖擦去满脸泪水,捡起扔在一旁的剑,抬头时又是一脸纯真的笑:“师兄教导的是,继续吧。”
荆不尤眯起眼睛,敛了浅浅倦意,顺势抓住少年的手一把拉起,再次示范:“刚才那招,手不要太高。这‘峰回路转’讲的是出奇而制敌。像这样,自下而上一击便可。”不易察觉的异样划过心头,荆不尤怔了下,看着少年笑意盈盈的面容,不由摇了摇头,想必是心境所致,错觉罢了。
仔细看过示范的宋悲白再试时,除去力度不说,照葫芦画瓢,论样式已是分毫不差。
荆不尤眼睛又寒下几分,嘴角反而是笑着的样子:“这招才不过示范三次……原以为你天生不是习武的料子,故此教你比旁人要多费些精力。哪知你只是无心向学。”
宋悲白垂下眼,嘀嘀咕咕:“我本就不想学武,是师父要我学的,说我身子弱,学武既能强身健体,又可防身自保……”
“闭嘴!师父一心为你,反倒落得不是。嗯?”宋悲白惊得抬头,恰好看到那个向来冷漠疏远的男子眼中,有铺天盖地的怒火席卷而过。
晃神再看,那人高挑眉目古井无波,抬手指向庭院中央:“半桶水,半个时辰马步。”再无言语。
宋悲白只好恹恹地收了剑,走到庭院中央,把两只装满水的水桶倾斜倒出大半,留了桶底浅浅一层才一手一个,乖乖扎了马步,不到半柱香时间,宋悲白已是力竭难继。
虽说早晨日光不如正午时分毒辣,但在没有丝毫荫蔽的庭院中央这样一动不动架着,很快便是满头满身的汗水,落汤鸡一般,肩膀,大腿,上臂,开始持续且煎熬的酸痛,即便不是平端,被手臂带动的水桶也颤抖起来,宋悲白紧紧咬牙忍耐,自嘲的心生抱怨,小白啊小白,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辛苦。看着身前同样扎着马步同样大汗淋漓的荆不尤,宋悲白这样想着,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副温柔眉眼,疏远又冷漠。
突然传来木桶落地的声音,荆不尤一惊回头去看,宋悲白已倒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回身,余光便瞟到有人施展轻功飞掠而来,心下一凉。抬头时清透的日光直刺入眼,偏偏眨也不眨,看着男人逆光走来。
“师父。”荆不尤躬身行礼。
楚南风顾自搭脉查看宋悲白的状况,眼都未抬:“悲白大病初愈,你为何罚他?”看少年身体并无大碍,似乎微松了口气。
“不尤并未处罚师弟。”荆不尤低垂眉眼,沉黑瞳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狡辩。”楚南风看着这张过分平静的面容,心生烦躁,拥了宋悲白转身欲走。
咬了嘴唇,荆不尤还是开口了:“师父,不尤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顿了脚步,传来的声音温雅如初:“哦?想跟师父争辩了?讲。”
脸上是习以为常的苦笑:“师弟既然无心习武,体弱又吃不得苦,倒不如让他随霍师叔学医。”
并未一口回绝,楚南风点头道:“悲白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拿主意吧,等他醒了我会亲自问他。”
湿闷空气在身上流转不去,黏带了日间灼热的温度,没有一丝凉意。没日没夜嘶鸣的蝉声也是沉寂的,荷叶在池中挨挨挤挤,唯有荷香飘绕,清冷且幽微。
荆不尤跪在庭院中,平日冰山似的面庞融了棱角,显得柔软又温和。看着点上灯的侧厢,心像是破了洞,在没有风的天气里,感到燥热又寒冷。
华悲谷一向门风谨严,少有奸阴刁滑之辈,众人兼有同门情谊,自是无人会做设计陷害肆意中伤的事。所以午时被师父喊来劈头盖脸地斥责,起初是惶惶无措的,后来才明白师父不知听少年说了什么,便一心以为他有意苛责刁难,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荆不尤慌张地申辩几句,但看到宋悲白脚踝处肿起老高的伤口后,自知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了。师父气极,抽了配剑刺过来。荆不尤不敢还手,只险险躲开要害,那剑便生生钉在肩膀上。
看着楚南风亲手替宋悲白上药,荆不尤捂住伤口的手不由抓紧,却硬是生生忍下痛呜。楚南风顿了身形,淡淡看过来:“去外面跪着吧。好好想想我是怎么教导你的。”转而对悲白说道,“一会让旁人把东西送来,以后你便随我住在这里。”
这样跪着过了多久,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荆不尤垂着头,恭恭敬敬。
多久没有被罚跪过了?
似乎正是顽劣年纪,eight or nine的样子。那天下午,掌门匆匆前来时正赶上师父喝茶。屋里屋外来回跑闹的自己跟那时还不是掌门的二师叔撞了个结实,趔趄两步,打翻的开水烫了二师叔的脚腕,碎了师父最中意的青瓷茶具。顾不得二师叔说了什么,只看到素来温雅的师父惨白了脸,临出门时大发脾气。那天他一夜未归,年幼的自己就在院中跪了一夜。
现在想起不由哑然。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师父再也没用过烧制茶具,师祖仙逝,自己不懂事又哭哭闹闹的,也难怪师父会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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