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尚在人间,以及今日与大祭司饮酒言谈之事,老朽不会说给第三个人知晓。”白云先生接着道:“老朽而今所求,不过为天下苍生求个公道,还请大祭司不要坐视不理,即便天道注定要起那番祸事,咱们这些蝼蚁,也尽力将树撼一撼吧,即便只撼下来一片树叶,也是好的。”
这话说得倒有些意思了,尤其听他提及“天道”二字,沈夜不由心头一动,那长久以来的隐忧疑惑似乎正在蠢蠢欲动,寻求知音,寻求解答。
仿佛看出沈夜所想,已得仙身的老者又徐徐道:“昔年老朽修仙时,每到紧要处,便会困惑于那无解的天音,好似就在耳畔,又好似远在天边。它同我说话,说的却都是无解的昏话,什么天道煌煌,洪荒无涯,甚至讲出一些即将发生的隐秘故事来,仿佛我已跳过了时间,超脱了红尘,直接越到诸人前面去,当真是茫然无措,亦真亦幻。”
“……仙长也曾听到那些声音么?”
沈夜皱眉,这不是自己昔年在祭坛中听到的声音么?那声音便是这样,飘飘渺渺,似远似近,神思昏蒙间,它清清楚楚响在耳畔,仔细去听时,却又悄然走远,仿佛一滴水沉入深潭。
那声音告诉他,大祸将至,流月城的末路不可扭转。
那夜沈夜搂着年轻的谢衣,悄声讲出自己听到的秘密,两人在雨夜相拥而眠,仿佛被恐怖世界遗弃的一对孤儿。流月城平静幽深得一如往日,矩木巍峨,枝叶满布众人视线中的天宇。更有神殿恢弘,楼台庄严,祈祷与吟唱在天空中沉浮,火焰腾跃在烛台中、回廊下,为苦寒的冬日带来温暖。
一切似乎都那样宁静,只有他俩知晓属于这座孤城的真相,那个声音在最高处徘徊,若隐若现,并总示现于沈夜在祭坛上最肃穆的祈祷中。
前任城主似乎也听到过它……
“直到超脱红尘很久之后,老朽才想明白那声音究竟是什么。”停顿片刻,白云先生又饮下一杯酒,施施然道。
沈夜凝视这位仙长,也饮了一杯。
“那声音不是神灵,不是魔物,而是天地自然的呼吸,也就是我们这些修道寻仙者,包括大祭司这样的神裔所孜孜以求的天道。人在修行与祈祷中达到无比的专注,灵性生至顶点,便悄然沟通天地之灵,与这世间本身交流,与它不可见的那一部分对话,而天地也会给予我们提点和启发,悄然打开窥天道之门。”
果然如此。
沈夜长舒口气,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那声音总在他专注祈祷时出现,如梦如真,似远似近,声音中仿佛藏着世间万象,同时又超越了万物,将亘古之前与遥远未来的事都展现出来。
流月城大祸将至了。
回忆在沈夜脑中穿流,他想起童年时偶遇前任城主,看他颓然烧毁上神嘉奖的那一日。那时,城主也说他听到了令人困惑的天音……而他那日的颓丧,就是因为知晓了流月城的末路乃是必然吗?
还有沧溟曾经的梦境,与神灵仿若幻觉的对谈。她的神魂曾短暂踏入诸神的天宫,窥见烈山部从未有人能触及的领域,包括那把被封印的始祖剑。就在那里,雨神商羊告诉她:始祖剑必然苏醒,魔域终有一日将回到三界。
天道之下,万物同归。
第104章
白云先生在他对面长叹,低声道:“可惜,许多人将天道的提点视作了不吉,仿佛它会带来厄运,却不知变换乃是常理,有生便有灭,有起便有落,从无万古恒定的盛世,也不会有永远繁荣的族群。”
沈夜默然,这个道理他许久前便已懂得,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心甘情愿臣服于它之下是另一回事,瞳曾经与他多次谈到这个问题,在瞳看来,不论怎样不可违逆的规则,都比不上族群的生存本身。因此,那个彻底抛却了善恶与道德的人,才会做得那样彻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便是生,灭便是灭,而在生灭之间起起落落的轮回,便构成了世间循环往复的因果,带着世界滚滚向前。
沈夜所行的道路,谢衣所行的道路,包括瞳所行的道路,亦在这生灭之间。延续至今的烈山部,在几条不同道路的交织坚持下,被一步步推动着,艰难而惨烈地逃脱了毁灭的宿命,寻到另一处容身之所。
……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了,馆舍中的人皆已回房,唯有这一桌还在倾谈。
“天道自有其规律,大祭司不必强求,你已做了所有该做的。”白云先生眉目慈祥,言谈间流露点点呵护,对这超越红尘,跳出三界的仙者而言,护住一位上神血脉的继承者,似乎比扭转天道更加重要。
何况天道本身是不可真正扭转的。
“这个道理我懂。”沈夜低声道:“流月城坠亡时,我已存了必死之心,此身到此当是求仁得仁,无怨无悔,只因阴差阳错,我那徒儿……”他笑着摇了摇头:“他既硬生生将我拉回世间,我身上自然便多了一层责任,至少该再往东海去,看族人们所居是否安然。若魔域当真有所行动,便让我再助他们一回吧。”
“……呵。”这话虽是谢绝好意,白云先生看起来却似更欣喜,跳跃的烛火中,只见他眉梢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几乎就要伸出拇指大加夸赞眼前的男人:“大祭司果然不同凡响,老朽没有看错人。实话实说吧,我那两位不成器的徒孙,大祭司兴许已遇见了,前些时候我曾令他们往南边朗德寨附近的湖中打探情形,只因我感应到那方迸发了强烈的上神灵力,想来就是大祭司所发出的。”
这说的是司幽神珠为自己所用时的灵力爆发,沈夜点点头。
白云先生又道:“那时徒孙们触到湖中结界,更令我肯定有继承三皇血脉之人现世。如今两位徒孙已被我召回了长安,缉拿一名狂徒,这狂徒手段凶狠,心肠毒辣,竟以一块称作‘玉横’的邪物连杀百人,并吸取生魂,这些魂魄半数用于滋养这邪物,半数则被收在玉横当中,兴许还有其他邪法要行。此事已震动官府,而他们无力捕捉,只能求助各路仙道之人,我那两位徒孙来得晚了些,这人目前已往东去了,估计他的目标……兴许正是大祭司的族人们啊。”
这番话说得慎重,更将这段时日的种种因果联系到一起,沈夜沉思片刻,正色道:“仙长所言极是,就我看来,这狂徒恐怕正是魔域的爪牙。烈山部与魔物周旋百年,对他们颇有了解,所谓魔气,一大特征便是对人的腐蚀和操控,烈山部人中亦曾有不少遭此厄运,丧失心智神魂,沦为了魔物的傀儡。而根据族中古籍所载,上古之时,魔族首领蚩尤的胞弟襄垣,便曾抽取无数人的生魂纳入邪物之中,以魂之力铸就始祖剑。”
“这……”听到此,白云先生饶是仙身,也不由得失了颜色,双眉紧蹙,追问道:“那么以大祭司看来,此人一路收割生魂,并往龙兵屿去,其意欲何为呢?”
“恐怕……”沈夜声音沉肃,双目中神光闪动,周身灵力游走,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其目的,恐怕是想以这些邪能为引,蛊惑并操控本已深染魔气的烈山部人,令他们为马前卒,作为先锋军打开两界屏障,亦或直接侵扰世间,助魔域入侵三界!”
海天一色,怒潮腾空,洁白的泡沫轰然涌动,往海岸礁石上撞得粉碎。透过飞珠溅玉的水帘,可见无边无际的蓝色在远处变作了靛青,同已看不分明的天色绞在一起,天地似穹庐,将目光中的所有都覆盖其中。
日光惨淡,朦胧的白影在铅灰色云间穿梭,那些云都压得极低,好似铁桶般合围而来,更显得海面辽阔,一望无垠,浑如巨兽的大嘴,行将吞噬万物。就在这莽然无边的水域中,沈夜和谢衣立身一方小小岛礁之上,仍凭风声猎猎,浊浪涛涛,默然盯住了前方空无一物的海面。
“师尊,他的结界便是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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