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并排坐到车上,厉建国帮苏晏绑好安全带,看那双小脚踏不到地,琢磨要不要去搞一个儿童座椅,转念一下自己从来就没用过那个东西,可转弯的时候苏晏歪过来,拽住他的衣角,就觉得还是必须要买一个儿童座椅——决定的时候厉建国想,神特么儿童座椅,必须离这孩子远点,他是真的有毒!
话虽然这么说,厉建国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和苏晏变得熟络起来。
这是必然的:两个人类,每天定时见面,共同去完成一件固定的事情,实在很难不熟悉彼此。
何况他们还都是戒心比较轻的幼崽。
更何况厉建国先是接管苏晏的出入安排权。
然后接管苏家的家庭指令系统。
甚至还帮苏晏找了个新保姆——苏晏从小跟姆妈睡,粘人又怕黑,晚上没有人□□不着。又怕给人添麻烦,往往睁着眼睛到天亮,白天再找没人发现的时候补眠。苏府的下人居然就由他这样折腾,半个月下来,下眼睑乌青一片。被厉建国逼在墙角凶了一顿才说实话。厉建国当时就想给他一顿竹板揍屁股,可看看他抱着玩偶兔子,人还没兔子高,两条兔子腿在地上拖得灰扑扑的,低着头,扁着嘴,眼眶通红……就下不去手。当天就张罗给他找保姆。这个太凶,那个不细心,两天换了五六个终于定下来。
回头想想建国自己都觉得好笑:厉家的仆人自己都没审核过,这忙活得是什么劲。
但做这些事的当下,仿佛一切都理所应该、顺其自然。
以至于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苏晏就真的变成这种大包大揽的模式。
恰如他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他和苏晏互相的称呼就从没有称呼变成“阿国哥哥”和“晏晏”。
“你和那个苏家的小子很熟?”
和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有人问起,建国才惊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换算成战斗力打一般兄弟可以五五开不会输”的程度。
“……也还好。”他犹豫着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想想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就直说,“我们俩有同一个姆妈。那女人最近病了,就一起去看看。”
“哟呵,厉少,什么时候这么有情有义起来?”建国心智早熟,个子也高,常和他玩在一起的是年长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进了青春期,带上点故作姿态的油气,“该不会……”
“哈哈,我听说苏夫人美得很,两个儿子都随她。”
“什么儿子,那就是个便宜药引子。不过漂亮倒是漂亮的。”
“看不出,厉少年纪小,志向却很大嘛!——什么时候带出来兄弟们一起……”
谈话没能继续。
因为厉建国直接动手了。
他年纪最小,一个打五六个。打到最后居然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天知道是有多凶。
停下手,理智回归,看着一地横七竖八哀叫的小伙伴,厉建国有点不好意思,忙把他们又一个一个拉起来,耐着性子低头道歉,叫人买赔罪的饮料零食:“那个什么,别开我这种玩笑。我爸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敢情传到他耳朵里,被吊着打的不是你们。”
小伙伴们都讪讪的,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最少在表面上接受这样的解释。
于是这场莫名其妙的殴斗算是姑且混过去了。
可不久,它还是传到厉苛——厉建国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厉家家主——耳朵里:“怎么回事?你和苏家那小子?”声音通过越洋电话传来有点失真,可厉建国还是一下听出话语中的探究和兴趣。
他立刻警觉起来。
“不要变成你爸爸。”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被病痛折磨成一把枯骨的她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你爸爸是错的,他根本不懂感情,他终将后悔,妈妈希望你心中有温暖,妈妈希望你能幸福,你要记住,不要变成你爸爸那样。
厉建国很郑重地对她说好。她才终于闭上眼睛。
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厉苛因为个人原因,不可能有其他后代。建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像狮子训练幼崽那样训练自己的继承人。热衷于随时把厉建国推下山崖。有个流行杂志上写了个故事,说犹太商人教育儿子,告诉儿子跳下来爸爸会接住你,结果在儿子跳下来时闪开,教育摔伤的儿子不要相信任何人。厉苛专门把它圈出来让厉建国看。
你要习惯杀伐决断。你要能狠得下心。你不能有弱点。
厉苛言传身教,抓住一切机会锻炼厉建国——对自己的儿子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心智感到满意。
他并不知道,厉建国最记得的,只是被父亲逼着亲手杀死了最喜欢的可爱的小仓鼠。
“听说你们最近经常在一起?”厉苛追问。
“是。”厉建国不敢撒谎。
“哦?你挺喜欢他?”
厉建国背后的汗毛“嗖”地全都站起来。
一切以利益为先。他想起父亲的话。不能留这种可笑的弱点。说这话时,父亲把那只小仓鼠放在他的手心里。
它通体雪白。背后有一道黑色的纹。柔软的,温暖的,完全信任自己,在掌心里安然地熟睡。只在断气的时候轻轻地挣了几下。颤动的幅度弱而驯从。就像,就像……
……就像伏在他怀里哭泣的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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