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永、张忠虽是宦官,却有的是胆识与魄力。大敌当前,置身死于度外,令一干操练惯了的武将也要自叹不如。
明军士气很快便占了上风,然以彪悍著称的鞑靼兵士也不好对付,僵持之下,始终沉默观望的正德皇帝终于举旗向前一指:“杀!”
喊罢一挥鞭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斜阳为他的铠甲镀了一层熠熠金光,威武神勇的君王,仿佛从天而降的武曲,在沙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力挽狂澜、所向披靡的气势!
明军士气大振,在王勋、孙镇、张輗、江彬等武将指挥下,轮番进攻,英勇杀敌。
鞑靼兵士虽多,也抵不住三股明军的轮番来袭。萌生退意的将领,被怒不可遏的巴秃猛可斩于马下。狼狈之际,只听了身旁道:“那便是正德皇帝!”
巴秃猛可遥遥望去,就见了一刀卸下一鞑靼兵士胳膊的正德皇帝。他身上的金甲已污了血,一块一块黏着着,斜阳下脸上溅上的血迹,衬得那双眼尤为慑人。这神情,巴秃猛可再熟悉不过,那是嗜血的狼族才有的凶残。
是谁说,大明皇帝不过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废物!都是废物!
怒火中烧的巴秃猛可下令集中兵力,带领主力将战成一团的明军冲成两段,随即迅速收紧包围圈,将正德皇帝与江彬、王勋、孙镇困在一处。这一变故令杀得尽兴的明军措手不及,张忠、张永担心正德皇帝的安危,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地往正德皇帝那处赶。也被挡在外头的张輗匆忙为二人掩护,心中也是焦急万分,朱峦、周政则留下继续对阵其余鞑靼兵士。
巴秃猛可冷笑一声,带着三名悍将朝正德皇帝直奔而去。王勋、孙镇、左钦正合力突围,见了这阵势想回护,却是力不从心。早就发现异样的江彬率先调转马头,带着一队人马护在正德皇帝跟前。巴秃猛可对忽然冒出的眉清目秀的将军很是不屑,示意身旁的副将牵制住他,带着其余人马直取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方才战得酣畅,周围只剩那么几个小将,自是抵不过这群鞑靼将领的围攻,不一会儿便暴露在了敌人的攻击范围内。
巴秃猛可终于等到这一刻,提着刀便朝正德皇帝砍去。正德皇帝举刀单手扛住巴秃猛可引以为傲的蛮攻。巴秃猛可一愣间,正德皇帝刀向上一挑,卸了巴秃猛可刀上的力道,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胸口袭去。巴秃猛可凭着本能后仰躲过,正德皇帝紧接着又是一刀劈去。措不及防的,却是背上一痛,那鞑靼将领竟是趁此机会背后偷袭,兴许金甲厚实,并未伤到深处,但仍是一道长口子,血流不止。
那巴秃猛可趁着正德皇帝分心,又是一刀横劈,正德皇帝不及收回重心,肋下露了破绽,眼看着就要中刀,却听巴秃猛可一声闷哼,手上动作一顿。正德皇帝忙送腕补刀,却被那偷袭他的将领从侧面挡下。巴秃猛可在两名将领回护下退了几步,正德皇帝这才注意到巴秃猛可身后的一人。
先前挡住江彬的副将,尸首已被踏得认不出模样。江彬腹部一道口子,翻着皮肉,惨不忍睹。江彬却顾不上,迅速赶到正德皇帝身旁,对着他背上伤口眉头一皱。正德皇帝心中一暖,趁机握了握他的手。
江彬看他一眼,用力回握了一下,随即迅速分开,默契地背对背抵御进攻。巴秃猛可定了定神,再次打量起跟前的江彬。这难不成便是细作所说的百无一用的佞臣?
正想着,正德皇帝已调转马头到他身后,巴秃猛可又与他战在一处。而江彬则被两名鞑靼将领围着,单手使刀吃亏,边有自腰间摸出九节鞭一甩而出。身侧那企图偷袭的鞑靼将军措不及防,一声痛呼捂住半边脸,血自指缝间渗出,已是伤了一只眼。跟前的鞑靼将领一惊,连忙退开。江彬要的便是这距离,劈、扫、抽、划,鞭如蛇般灵巧。抽到身上,连盔甲都抵挡不住这力道。那鞑靼将领方想退,就被鞭子缠住了腰一把拉下了马。江彬趁机俯身一刀砍在他颈项,躲开溅出的血,打马回身去助正德皇帝,却不料刀光一晃,一人已挡在了跟前。
血溅了左脸,眼睛盯着那金甲上的云雷文半晌,才明白过来挡在跟前的是正德皇帝。
那一刀砍在正德皇帝左肩,装饰的虎首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正德皇帝却不顾那疼痛,一咬牙握住那刀刃向自己又拉近几分,随即一刀砍向对方头颅。原想声东击西的巴秃猛可未料到正德皇帝会有这般魄力,偏首避开了,肩上却也挂了彩,抹了把脸上的血,扔了手中缺了口子的刀,又从背后抽出一把刀背颇宽的黑柄长刀,一夹马腹,朝二人冲来。正德皇帝却不动作,待人近了,忽地俯身从马腹下绑着的囊袋内抽出一根较火铳小一倍的火器,对着那巴秃猛可方向就是一轰。
巨大的冲力令正德手一麻向后仰去,而那自火器里射出的一道璀璨夺目令人无法直视的绚烂并未朝着巴秃猛可而去,而是向上划了个弧线,拖出条灼灼的尾巴。众人视线仍追随着那将暮色点亮的白光纳闷时,双眼不离正德皇帝的江彬早就接到他眼神示意,趁着巴秃猛尚眯着眼尚未反应过来,甩出长鞭,如蛇一样缠住他的颈项。
江彬使劲一拽,巴秃猛可措不及防地被拉得倾出半个身子,脚却死死勾着马镫,举了刀企图砍断鞭子。正德皇帝见状打马前来,贴着马背朝他脚上一劈。巴秃猛可在剧痛之下收了脚,江彬略一使劲便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巴秃猛可惊慌之下不断提了刀去砍,却发现那鞭子怎么也砍不断。江彬为不使他挣脱,当即拍马疾驰,一路拖行。巴秃猛可被勒得松了手,刀落在地上,江彬大喝一声加快了速度。
这一声吸引了战场上多数人的注意,发现巴秃猛可被擒,群龙无首的鞑靼兵士慌乱起来,孙镇、左钦趁机突围成功,与张永、张輗会合,共同绞杀一心逃命的敌军。
尤在地上挣扎的巴秃猛可以为江彬此时不杀他,是要拉回去做俘虏,却不了江彬忽地勒了缰绳刹住了。巴秃猛可抬起头,马上男子的那双眼,与脑中一闪而过的记忆重合在一处。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割下他的头颅,他也是这般带着刻骨的恨意。
被鞭子勒得脸色铁青的巴秃猛可,脸上满是尘土,已不复张狂模样。烧杀抢掠这么些年,他首次腾起一股来自死亡的恐惧。
正德皇帝近了,看了眼双目赤红的王勋道:“交由你处置。”
方赶回此处的张忠蹙眉,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皇上不如留着他性命,待回京……”
正德皇帝摆了摆手,对王勋道:“我许你的,自不会食言!”
王勋得了正德皇帝首肯,颤抖着举起手中长刀。兄长带茧的手掌,仿佛悄无声息地覆在他手背,一如当年,他教他使刀,誓要征战四方,保天下太平……
一刀劈下,那前一刻还惶恐地盯着他的鞑靼王子,下一瞬便哀嚎一声成了毫无生气的尸体。
那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被刀挑起,高高举过头顶。
欢呼一阵高过一阵,绝处逢生,雀跃不已。
正德皇帝坐在马上,长长舒了口气。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地平线上,冗长的夜,掩盖了尸横遍野的腥风血雨。
☆、第四十八章 愿赌服输
众人在应州城里歇的那一晚,被随军御医包成粽子的正德皇帝叉着腰站在城楼上喊:“别偷砍脑袋了!回去统统有赏!”
想着割头换赏的兵士们高呼万岁,当晚便都睡了个安稳觉。
江彬拧了把正德皇帝的胳膊,正德皇帝嗷嗷叫着被江彬拖回去睡觉。
应州本是驻兵之地,条件简陋,正德皇帝倒也不介意那磕得背疼的木板,趴在床上转脸看身旁被他强留陪睡的江彬,装模作样地说肩上痛得睡不着。江彬闭上眼装聋作哑,这几日当真是累惨了,紧绷的弦一松,睡意立刻铺天盖地地包围过来。
正德皇帝贼心不死,避开江彬腹部的伤将半个身子压在他肩头,在他耳边吹气。见江彬毫无反应,便大着胆子凑上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江彬半梦半醒间还道是望微拱他,说了句“别闹”,便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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