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自耳边过,上不了心,只余下跟前一双眼,烙印着欲语还休的情。
难怪觉得熟悉,熟悉得魂惊魄落。
“难怪我无父无母,只有你这叔父……杨廷和来京师前,居于陪都,再之前,便无迹可寻,卷宗上记录的暂居之处,遣人去寻,都说不曾住过……算算时日,我叔父离开之后几日你便搬回了陪都宅院,说是已住了些年头,可管事的道,一年也不过住上一回。”江彬抽回手,一字一句地说,“一年一回,正是赶集的日子,你总会去上好几日,再带回好些个不寻常的药材,说是给我补气血。”
那一双眼,静静瞧着江彬一层层剥落他的伪装,却无半点回应。
“恐怕我并非自幼便跟着你,那都是做了假的。你与我朝夕相处,至多五年。这五年里,你教我文韬武略,不过为了以首辅身份,将我送到正德皇帝身旁?”江彬自嘲一笑,“你要我留在他身边做什么?狐媚惑主?霍乱超纲?好借个由头夺他的权?亦或是予你可趁之机,拨了他人皮,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鬼面人听江彬说这些,依旧无悲无喜,好似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江彬冷笑一声,一把拽了他衣袖:“你是入世的仙,翻云覆雨,易如反掌,而我又是什么?你复仇的棋子,亦或是……”一指乔宇,“他死去的狐氏?”
乔宇蓦地一愣,继而颤抖着唇喃喃说着什么。听不分明,也无意知道,江彬只是趁此机会夺了他手里的刀,将被挟持的孟宇推给了张锦。
张锦听江彬那番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直到孟宇被推到他怀里,才猛地醒悟过来,拔了刀护着吴瓶儿和孟宇跑向吴杰那一处。
“皇上!”张永要命人护驾,吴杰却示意不必,冷冷瞧了眼张锦和吴瓶儿,便将受了惊吓的孟宇抱到马上。
孟宇还当吴杰真是那企图谋害他父王的皇叔,挣扎着又抓又咬不肯消停,吴杰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将他圈在怀中。
“勿伤江大人!”吴瓶儿被带下去前高喊着,她担心在这个吴杰设的局里,江彬无法全身而退。
“我为何要伤他?”吴杰勾了抹嘲讽的笑,“判他个凌迟,也是为引蛇出洞,如今,只要他身边那人将从我这儿夺走的,悉数奉还,我便不计前嫌,放他们一条生路。”
“还了你,你也寻不着他的。”许久未有动静的鬼面人忽然道。
那话语再无伪装,果真是杨廷和的嗓音。
那一头的吴杰却久久沉默着,直到眼中蓄满了杀意。
“你招魂也招不回他,因他死得蹊跷。他的魂魄稀薄,最是受不住苦的,你若想知道他究竟在何处,便将那玉司南佩给我!给了我,尚可相聚,若不识体统,便是个魂飞魄散的死局。”
“果真是你!”吴杰眼中锋芒,一刀刀割在鬼面人身上,却又奈何不了他,只咬牙切齿道,“纵使我给了你,你以为鸠占鹊巢便可如愿以偿?”
“你何尝不押在这一局?你若真不顾及宁王魂魄,大可将此处夷为平地,弄个两败俱伤。”
吴杰握得缰绳嵌进了肉里,许久后,才从腰间扯下玉司南佩命人送过去。
鬼面人接了,一把拽住江彬胳膊将他带到圣号碑前,塞了玉司南佩在他手心,摸黑寻着那西侧的孔洞,握着江彬的手将玉司南佩插进去。
机括随着玉司南佩的旋转而隆隆作响,仿佛推动炮台的动静,下一瞬便要将这恼人的恩怨炸得粉身碎骨。
旋转着开启的石门,只容一人过,冰冷的石阶隐进了黑洞洞的甬道,仿佛请君入瓮的把戏。吹亮了火折子,却吹灭了心上的奢望。石门缓缓合上,将昨日种种铡断在身后,江彬就是只断尾求生的壁虎,在夹缝中溜走,不敢回头看血肉模糊的过往。
跟前,只有一星光亮,像引魂的灯笼中,摇摇曳曳的火光,让魂灵浑浑噩噩地跟随着,不知去往何方。江彬忽然觉着这一幕熟悉,好似也曾恍恍惚惚地跟着一盏灯走过,走着走着,就落入了一具躯壳醒了过来,好似经历了一场荒诞的梦境。这或许是前世记忆,又或许是化狐为人的片段。方才,他不过是为了令乔宇分心随意杜撰一句,却不料,乔宇那神情,竟似被他说中了心事。
他当真就是冠山那狐妻,是江梓卿手里的棋!这世上,等他的,唯有一人。
江彬忽然想起王勋的那句:“明日你便能见着他。”
何处?何处得见?
忽地,脚下一顿。
长明灯的光亮令双眼酸涩,闭了,再睁眼,就见了三尊朱红的棺椁。
后殿,这里是正德皇帝曾带他来过的地方。
当时,他与正德皇帝就站在这环绕的坡道上,俯视着这三尊朱红的棺椁。中间那四重棺椁,是正德皇帝的,两侧略小的梓木棺椁,一个是夏皇后的,一个是他江彬的。
手中的火折子被身后人抽走,狠狠踩在脚下,那火星子奄奄一息地挣扎片刻,终是灭了。
江彬垂眼看着那只皂靴,那皂靴的主人却蓦地挡在了他跟前。
面具已经摘了,可背着长明灯的脸,却是暗的,是燃烧后的灰烬,轻轻一吹,便飞得满天都是,散得干干净净。最终只余下一团烧化了的心,或埋在宣府,或葬于朝堂。可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这陵墓里。
江彬闻着那用醋泡过的灯芯透出的酸味,眉间轻轻一皱,却又笑了:“这是要侄儿做什么?”
那脸微微一侧,避开江彬咄咄逼人的目光,露出半张杨廷和的脸,那是江彬曾在陪都见过的浓墨一笔,是城门与正德皇帝道别时的冷冷一瞥。如今,却又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叔父。未摘面具时,他眼中尚有一丝波澜,摘了面具,竟寻不着半分异色,仿若又披了张人皮,层层叠叠地裹着那一颗磐石般的心,终是看不分明。
他没答话,只是顺着坡道往下走去。江彬只好跟着,暗中思忖,若此时动手,能有几份胜算。但在弄清他处心积虑的目的之前,江彬也不敢贸然行事,他怕这个心思缜密的仙人手上,还握着旁的生杀大权——正德皇帝尚且生死未卜。
终于,他在正中正德皇帝的棺椁前停下了步子,衣袖一翻,凭空变出个棋盘来。那棋盘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江彬儿时不慎摔裂了一角,但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如海旁蜃气铸就的空中楼阁,踏上去,便跌个粉身碎骨。
“叔父千辛万苦带我到这里,难不成,就为与我下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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