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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二楼、三楼的姑娘们也都梳洗打扮好了,穿着艳丽、以一副要露不露的样子出来了。这些姑娘身高大抵都在一七五至一八零之间,可穿着着那些像是唐装宋服的衣衫时倒都不显得怪,只因那些衣衫也并不真是那种正统的唐装宋服那样的只像是适合中国女子的身形身量的衣服。有些姑娘的上半部是像唐装的那种抹胸,胸口开得低,一痕雪脯,煞是惹眼,有些姑娘的上半部则是穿得像宋服一样对襟的领口,领口封得较高。不过,她们下半部的裙子都是里面一层罗制的短裙,外面罩着纱,连两条腿也是若隐若现的。以范禹现在的身高来看着这些女人都像是看着女模,一直都得是费力地仰视着。

他之前那么长日子在这妓院里都是早早地就出门去砍柴,除了刚“来”这儿之后的那十几天,或许是因为之前这身体晕死过去,后他又在这身体里醒了过来,这里的人当他是得了一回大病,便在那些时日内未打发他出门上山砍柴,而只是让他早上也在后院磨谷子,他们这些人毕竟也是用钱买来的,真死了,那也损失了一个劳力。他之前那么久都从未在早上妓院开门这段时间里见过这前面大堂里的景象,只在中午回来打由大门口绕到后院门时才途经瞥见那么一两眼的,他中午回来时也不可能背着一篓子柴穿堂而过,妈妈和管事的哪能容他这样不顾体面的做法。他每每途经时瞥见里头的景象时,都觉得简直是一副酒池肉林的样子,且还有一种放大了的感觉,因以他现在这样的身高,见着里面那些女的高、男的更高的,还在那儿打情骂俏,一切都像是就这样顶头压在了眼前一样,而他自己仿佛是由小人国来的。若以他过去的身高,兴许看这些人这个头儿的均高是能看得惯的,他过去怎么的也有一八五,在自己国家看身边人,还常常是得低头的,若以他过去的身高看眼前这些人或许也只当是去了丹麦又或是北欧随意一个国家旅行了一趟的感觉。可是现如今,就真是特别别扭着。

这家妓院到底是这城中最红的,大早上一开门就有这许多人涌进来,自然都是些男客。范禹不解,实在想不明白这大毒日头下都来妓院里做什么,又不是入了夜,好来这处寻寻乐子。可过了一阵子之后,他给一些桌子倒茶倒水了之后,他似乎也明白了,不少人是来这儿谈买卖或是商洽一些事情的。想来是因这样的地方挺能叫男人放松的——连同心情一道放松的是警戒心,故而那些想谈成事的人都愿意把对方朝这样的地方领,想籍着这种放松疏懒的氛围以及那些妖娇女人的陪伴将事情顺利谈成。

本来这早上不该有什么大事的,之于范禹,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做活的地方罢了。他哪里知道在这堂里老让他瞥见一些叫他看不过去的事情。就是东南角那一隅中,有一稍显肥头大耳的客总是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水的,自然那一桌也不是范禹在应对着的,去那桌添茶添水的是祖辛,那客又要茶又要水,还总让添,添完了后又是摸人手又是掐人脸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这里的人似乎都看得习惯,想必这里的人十四、五时都是差不多可以成婚的年纪了,这祖辛已十三了,那再有一、两年都可以成熟了,那现在十三这个年纪也没差多少,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可就是范禹一个总看得恶心,心里啐了一声:X的,变态!有恋童癖吧!

祖辛被这样对待了三、四次之后,范禹正好又提了一只水铫子出来了,一见那形景,就走近他们那桌,跟祖辛说后院里管事的在找他。祖辛一听,赶忙借着机会挣脱了那人,朝后院走去。那桌那人知道了那个小囝是后院里有人要找,也算是正经理由,也不便强拽着人,只是脸上一直有一种着了恼的神色,那种愠火隐然可见,只是低头也不说话。再片刻后,就又转头向着同桌的另一男人说一些事情,许是他们这趟来这处妓院里要正经谈的事情。

范禹也没理会这茬,只朝他管添茶水的那几桌走去了。

祖辛走去后院后,只问了管事的,问是不是在找他。后院管事的说没有,还问怎么回事。祖辛心里明白兴许之前是自己那同屋假借这名头来帮着他发脱那个讨厌的男人的,他自然不好说是谁谁这样讲的,他在他们这些囝中也算是一个较有心计的,不至于傻到了那种地步,故而只跟这管事的说,倒没有,他之前在堂里人多声杂,给听岔了。

管事也不再多理会这事情,继续操持他日常管着的事项去了。

待祖辛又回到堂里,那当然又少不得被那桌那客骚扰。祖辛的模样确实是周正的,比那些平头正脸的姑娘都要多几分容貌,前几日这里的妈妈跟他提那事,想来也是见祖辛在这大堂里添茶添水时总是被些什么客留意上了,她就自然想着让他日后走这条路,应该是不愁没有客捧场的。

范禹见是这样,由后院又给他水铫子里装好热水后,出来时又是走过去对祖辛说后院里管事的在找。祖辛这回心里明白范禹的意思,就应了他,跟着回后院去了。不过,这回他可没再去问后院的管事找他有何事。

这样如事往复了几回之后,这桌的客终是沉不住这气,让大堂里管事的去把他们这里后院管事的找了来,问到底是有什么事,非要叫伺候他们这桌茶水的这个小工老是往后院儿跑。范禹正好见着了这一幕,心里大呼不妙,可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化解的法子,只得闷头给他自己负责的那几桌客添水。之前见那大堂管事的对那桌的那客一副点头哈腰、俯仰唯唯的样子,范禹心中突了一下,一早上了,也不见这大堂管事对哪桌客是那样一副样子的,想来那客也必有来头,才能让这种眼里只看得进去富贵人儿的大堂管事有这样一副低下的姿态。

后院管事的来了后,直说是没这等事,不曾叫这小工到后院去。那桌那男人就一眼瞥了过去范禹那边,只对着大堂管事的说:“就是他,老叫这一个到后院去,想来就是他在那里装神弄鬼的,搅得我一程酒吃下来到眼下这会儿都是没什么意思,心里堵得慌。你说怎么办?”继而转头向他同桌的另一男人说:“夏侯,我今儿没什么心思跟你说事情。索性下回再讲吧。”

大堂管事自这肥男人说了先前那番实情起,就也拿眼盯上了范禹,后又一听他对他同桌的那个叫夏侯的说了那番话,还一副起身想走的样子,就忙安抚住他,叫来在墙角花架子那处守着的一些看守、打手一样的人,让把范禹架到大门口去,按例责罚,后想想又不对,不该是按例的,该是下狠手责罚才是。

范禹知道自己也没地方逃去,只能等着即将到来的一顿打。

☆、第 4 章

范禹手里提着那个水铫子,站着不会动了,要逃也逃不过,倒不如直了脖子等着,只是不知这些人下手是留情的还是照常的又或是发狠的。结果在他在这间院门口被打昏过去前,他想着,还真是发狠的,第一次见到打人这样不含糊的。

等到他再次转醒时,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他做活的那间妓院的通铺房里,竟又像是做梦一样,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天那个婆婆家里。

原来那天那个婆婆正在大启街拐过去的一条叫芒姑子巷里面做她的小买卖,差不多时候了就收档往回走,先是拐出了巷口,一上大启街正道就见着那样一幕。那时那些人正打得凶,在纷乱踩下的腿脚间恍如看见一个人的样子有些熟。那婆婆因趴在地上的人脸上有血痕,斑斑驳驳的,有些看不真。待确认真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孩之后,本来就因见着这样残暴画面而紧张的心就更是一下子揪了起来。可她一个老太婆,也不能说是上前拦阻,那些人不会听她的不说,还有可能因手臂腿脚正乱挥舞着而伤了她。她也只能心里祈求这顿打快些过去,不然真可能就这么打死了,而事实上她那时心里面想着的是:说不定都已经死了。

再过了一会儿,那些人打够了,想着也能交差了,就收了手,不过其中还有一个也不知是不是那天心情不好,到大家都收手了后还要再补上两脚。这婆婆见他们都完全停了下来之后,就忙推着板车走上前去,问那几个人说:“我家住在城外的山上,家里地里的菜一直没有帮手照顾,一直想买一个便宜的劳动力,可是正经去人市上买那种刚满十岁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不耐烦地打断她:“等等!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情,你真要说,找管事的吧。”这婆婆只得说:“那我该上哪儿去找管事的。”

正问着,大堂管事的刚巧出来看看外头这情况,一看两个男人各架着这小工的一侧胳膊肘儿,人垂着头,一副将死不死的模样,想着怕是活不长了,正欲打算差人将他关了进柴房,等咽气了索性就抛到城外去埋了得了。那几个打手中的一个就对那婆婆说:“这是管事的,你要说什么快说!”这婆婆便把刚刚跟这伙人说的那话又重复了一遍,再接着说:“可是正经去人市上买那种刚满十岁的带回家,价钱我这种做小买卖的给不起不说,且也太小了不会做活。你这个我看够大了,被你们打得也剩半条命了,也不知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得了,能用就用,不能用我就把他在山头后面埋了也好。”说完,还顿了一顿,再断续着说:“唉,也不知要不要花什么医药费,唉,我看,我也不知道了,我好像也给不起医药费。”说着,还一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买下的样子。

那大堂管事的听这老妇人说得啰嗦,就有些不胜其烦,还想着,把这小工交给这老婆子,运到山上去,死了就埋了,还省得他再差人去做这事,且这人现在这一脸血迹斑驳的,连放进柴房都嫌脏了地方。这婆婆要捡便宜货,那就由得她捡了去得了,哪里用那样啰嗦,他一脸不耐烦,说:“你要就带走。”这婆婆一听他竟不提价钱,想是刚刚那副神情也作足了,她也正好不想付给这些人什么钱,省了钱下来留作日后的汤药费才是正理。像这类的囝们,在十岁时还未被卖之前向府衙里买回赎契是一个价钱,过了十岁的已有做工的地方的就又是一个价钱。过了十岁的那些,如果要从上一家买回自己家里做工,那是要向他们现在做工的地方支给一定的钱的,那价码都是他们的原东家在定,都没有定数,好孬的价儿都不一样,那那些卖家自然也有视不同情况坐地起价、漫天要价的。

不过这些赎法,都只是由府衙赎回自己父母的家里,又或是由一家卖去另一家,那些十岁的赎回了自己家的自然好说,亲生父母既这样护着他们,那就自然不会日后亏待他们,可如是由一家卖去另一家,好了不好的,也不得而知。可不论怎么或赎或买的,他们这类人好像都变不成自由人,想要做这社会中的庶人、平头百姓,之于他们,也总是遥不可及的,他们的名头总得是挂在哪一户里才行,或是挂在自己本家,又或是挂在做活的某个东家那里,又或是少数那种被哪个男人聘了后,挂在自己夫家的。挂在自己本家又或是夫家的,古稀之年后能逃那样一种被弃在类似是寄死窑一样的恐怖地方等死的命运,而若是一辈子给别人做工的那些,不论是在大商号里做还是在一户人家里头做,到了年纪,就定有官府里差来的人上门点出人头,再领上山去“弃老”。

这婆婆听了这个管事的这样说了后,也并未马上抬人上车,怕这里的人日后翻悔,就问道:“这管事的,能否将他名头挂在你们这处的那张契也一并给我,签字摁了手印儿了还妥当些。我一个老婆子,也怕日后万一他还能使,一看我那里没单没据的,跑了我也没地儿找去。”这管事的又听她说了这一长串,很是不耐烦,就差人去摆放文书凭证的地方将这小工的那张契找了来,双方签了字,摁了手印后,这契就正式交给这婆婆了。自此后,范禹的名头算是挂到了这婆婆那户下面去了,婆婆是女人,是一个自由人,本也有夫家,是可以接受他们这些囝们的挂名的,也可以经由她手买卖她户头下面的这些囝们。只是因这婆婆也不曾改嫁过,她这户的户主写的还是她亡夫的姓名罢了,这倒不妨事,地方上的府衙里都会记录在档,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去那儿一对应,总不会出错的。

范禹自在婆婆这间简陋的房子里醒来后,就听这婆婆说了她自己如何如何机智地一个子儿也没花地将他由那家原东家手里买了过来,还说他那张契都在她手里了。虽说不是自由人,可以后跟着她过过日子,到底是要比在那头做一个苦力来得强多了。

范禹因身体内伤多处,一直没什么动弹,不多言语,婆婆在床边喂他喝一碗粥,这回的粥是米粥,可能是怕上次那样的荞麦粒叫他吃下去不好消化。在他昏迷的这四天多里面,婆婆都没出去做过小买卖,还在城里请了医庐里的大夫上山来给他治外伤,再配了汤药治内伤,预备一调理就得调理上一个多月的。婆婆一边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一边瞥见了他阴沉到有些森然的脸,就开口说道:“婆婆没有那样多的钱能到府衙里头将你赎成自由人的。”范禹倒并未在想着这个,他现在得了这个所在,心里是很满意的了,不用在那边妓院里成天被人差去做一个机器才做的活,像是一砍柴就砍一上午的柴,一磨谷子就是一下午推着那磨转着圈。他觉得自己又不是骡子又不是马,他非常厌恶那种任人摆布的人生。而这里的婆婆就不一样了,婆婆是个温醇的婆婆,一脸温煦的神色,且她这里也是应该需要劳动力的,像是后山那些荞麦粒就因采收的人手不足而只收了那么一丁点,他来了后可以逐日将那一片的都收回来,又或者婆婆做那个灰馍也是需要人帮忙的。可这婆婆之前那样有些嗟叹着说并不能将他赎成自由人,是出于想着他这名头是挂在自己这里,既不是本家,亦不是夫家,那末了,到了时候还是要被带上山去弃老。她叹也是叹的这个。

他跟婆婆说:“倒不是,我没在想着那个。”顿了一顿,又问道:“所以我们这类也是可以成为自由人的?”婆婆说:“听人说好像是可以的,只是那个非常贵,好像鲜少听见你们中有人真将自己赎成庶人的,一般都是将人头挂在哪一户的名下。”他因脖子此时跟灌了铅般地又沉又僵,就只略点了点头,跟婆婆说:“我就是身体里好像内伤不轻,疼得慌,才这副脸色。并没有想着要变成自由人,在婆婆这处很好,等我好了,我就可以帮你干活了。”婆婆说:“你还是先养好你的伤吧,什么也别想了。你既醒了,那我明天就继续下山去做我的小买卖。早上出门前喂你喝一次粥与一次汤药,中午回来后再喂一次。你可要好起来,也就不枉你捡了一条命回来。”他点点头,应好。他这样拖着婆婆在这里,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婆婆家里的状况应该也不是很好,该是手停口停那种,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节余的,那么一天两天没做成生意的话,就该是不小的损失。

他心里想着要早点好起来才是,也不枉费他捡回一条命,更不枉费婆婆这样将他救了回来。他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太可怖了,也就是为了帮人而使了些诈,却就是因阶层不同,没有任何法规或是上头人的保护、护佑,就被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好像他们这些人的人命并不值钱一样。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世界的法则条例,兴许只有在前两个阶级中才有一命偿一命的说法,而在他们这样的人当中是没有这层说法的。

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结构都是奇怪的,或许就像是一种未进化完全的封建社会似的,就像那种半农奴制的封建社会又或是什么宗法封建社会一样。社会中有一部分人全然无半点人权,仍是奴,仅是奴,在理在法都是奴。不像是旧时的封建制下,那些什么庶人、平头百姓的、就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家奴,虽说生活在最底层,但到底在法制上还是有一定人权的,杀了剐了还是在法规上该是要填命的,虽说真要填命时,若是富户大贾杀剐的,那拿钱出来去贿通那官,视命案大小,或厚或薄地贿之,将事情平息了断了也是自然且常有的事,但到底法规上是指明了该是要偿那命的。哪像在这里,他们这一层的人在法规上就是不需要被填命的,况且七十了还要送他们上山去等死呢,那还有什么哪怕些微的人的权宜可谈。

范禹本是个爷们,很强。在他本来的社会里,他是一个强者,铁腕,有钱,确实就是他的属性,他也不去避讳这些实情,哪怕他铁腕得骇人,有钱得肆意,他也不避忌让别人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这些状况,他既不怕不服的,也不怕仇富的,因为究竟讲来,他也确实不怎么讨人厌,因他到底也算是够低调的一个人,且也算是有道德与守礼守正义公允的一个人。他穿来这里,若是一个正常世界也就罢了,好歹让他做一个平头百姓,谋求自己的生活,赚取点私财,将日子过下去,也就罢了。却哪里想到穿成了这么一个人,确切说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第三性”中的一员。这世界的第三性绝大多数都不及女人漂亮,自十四、五之后骨骼和脸部线条的发展都渐渐变成了男与女的之间,既不像男人的那样刚毅,也不像女人的一样柔和。十来岁之前看他们与那些男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可到了十几岁向后,就开始在外貌长相上逐渐分化开来了,男人就往高了长,住刚毅线条上发展,而他们则生长得不如男人那样快速,也发展得不如男人那样刚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囝。且他们又不及女人们来得珍贵,长得没有她们好看,且受孕的能力要低许多,多数又都在从事着艰苦的劳动,且吃得也不好,就多数面黄肌瘦的更显难看。

他都来了这里有一个多月了,却依旧是未能在心里放下自己成了第三性这一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看似他没有什么内心的挣扎,像是已顺承了下来,却也只是因他一直暗忍着而已。

☆、第 5 章

范禹在这家里调养了半月余,就见气色逐渐好起来了。虽说在这里也只是粗茶淡饭,可到底要比在鱼女城里妓院那处吃得好得太多,且这半月余还都只是净躺着,自然要比原来成日劳苦时要来得更易复原体力。至于内伤,每天一早一晚喝下城里医庐大夫给配的汤药,看来也真是有效用的,不然也不会就这么十几日就连体内的隐痛也像是都给拔除掉了似的。范禹觉得一定是婆婆拿出了不少钱买了好的药才会这样,否则叫他去相信现在这身体的底子有多好,他是肯定不能信的,这身体孱弱成这般,想靠着这副身体本身活过这条命来,简直是在说瞎话。

他因怕这本来就弱的身体因调治不当,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就麻烦了,他由来都厌恶“后患”这样东西,故而这几日他喝汤药喝得很勤,这东西苦死了,死过了还要苦味翻上来再死一遍地那样苦。他也不知道婆婆家里有没有糖可以给他喝过后含着,他也没好意思问,因想着这处地方也不是像他原本的世界那样物资丰富的,再加上是婆婆这样的人家,就更是物力艰难,也因此他也只能每每到喝药时就干忍着。婆婆初几日是亲自端碗喂他服下的,她也不知道药苦,且大夫也没有交代下什么药苦与不苦的话,婆婆见那药汤虽黑黜黜的可也没什么味道飘出来,她也只当是喝着也是没什么味道的,她哪里知道险些没苦得范禹蜕掉几层皮下来,总见他一边喝一边绞紧了眉头,还只当是他正忍着身体里的疼痛,横竖他那几日时时都是绞紧了眉头的。之后他能坐起身来了,就跟婆婆说将汤药放下就可以了,他自己能够端来喝的。婆婆听了也就不管他喝药的事了,只煮了来放在床边一张方木几上,给他自己喝去,而她则是回旁边那间又是火房又是柴房又是工坊一样的地方去,做着磨谷子、筛粉、蒸馍这些她维持生计必不可少的活儿。

这样,又过了约有半月,范禹就觉得病已去,周身算是爽利起来了。自范禹自觉好利索了后,就要下床帮着干活,可婆婆觉得可能还是不大妥,要他别紧忙地就要做那些粗重的事情。婆婆还让他先把房跟她换了再说其他的。范禹早前也觉得奇怪,想着自己睡在婆婆这房里,婆婆晚上也没说在这里设个地铺之类的,也就不知婆婆睡在哪儿。现在才知道原来婆婆睡去了这平房后头的另一间平房里,原来两间房都是婆婆的。之前他独自过板桥来这头山上时见过一次后头那间平房,当时还想着也不知是婆婆的还是哪户人家的,原来就是婆婆的。只是他也没问婆婆一个人为什么要用到两间房,是不是之前还有住过些其他家人之类的,他见婆婆没主动提过这事,也就不好多口问。原本婆婆一把他用板车运回来,因心急,就没想着自己的床被这孩子占着,那自己这段时间该睡哪儿的事,只是将他推进屋,挪至床上,就急回城内请大夫去了。这回换了回来,就变成是范禹住后头那间屋,而婆婆仍是住她前面这一间。

磨谷子、筛粉、砍柴、挑水这类事情在婆婆眼里,一应都是些粗重活儿,故而她认为刚好的范禹做不得这些。范禹在这里白吃白喝的,闲得发慌,偏偏这些事婆婆又说做不得,他就问婆婆,那哪些是做得的,最后婆婆就说帮她把蒸好的那种灰馍一样的东西装筐。那他就帮着装,装完了后就又没他什么事了。婆婆一早出门去鱼女城里做小买卖,可他偏又没事干,被指派了一个事情——看家。他还想着:唉,这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力气。

可他一人手里攥着四把婆婆留下的钥匙——一前一后两间房的共四个大房间的,怔了半晌,决心要出门走走,只想着到时赶在婆婆中午回来前也赶回来就是了。他倒不是需要赶回来给婆婆开门,因婆婆也有钥匙的,只是他也没跟婆婆说过他会出门,别到时她人回来了却不见他人,白叫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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