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趁着运功的间隙蔓延全身,云随风已经看不清东西,他知道自己本应绝杀的一剑偏得离谱,却连抽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手指不听使唤,他亦感受不到左臂的伤口,只觉得无尽的寒冷与困倦。
曲清商抬手,执起云随风一缕散落的长发,凑在唇边轻轻一吻。白衣的道子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摔倒在地,那缕黑发便像流水一般从他的指间溜走了。漫天的碎纱打着旋飘落,高台上好像下了一场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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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将人横抱起来,曲清商低头看着道士的面孔。云随风此时头脑一片混沌,却未完全失去意识,也正强撑着在看他。因为失血过多、又受了内伤,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眉峰亦紧紧蹙着,唇边渗出些许血色,却依旧是坚毅清冷的一张脸。
曲清商俯下身,用舌尖舔了舔对方的唇角。云随风扭头想躲,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寒冷和眩晕正一分一分抽去仅存的意识,他终于坠入了那片黑暗的深渊。
“呵……”曲清商满意地抬头,脸上明明挂着笑,眼中反而尽是戾气。唇齿之间是再熟悉不过的腥咸,却渗着丝丝缕缕的冰雪香味儿。
——这是他有生以来捉到的,最美味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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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绯色长裙的男子一手扛着昏迷不醒的白衣人,一手拨了拨鬓边那绺被剑削断的头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高台。青楼的鸨母从门后跑出来,不见了在客人面前八面玲珑的笑脸,扑通一声跪在曲清商的面前,不住地打颤。
曲清商并不看她,只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掷了过去:“浸在烈酒之中化开,每屋一碟以香点燃,可解你全楼的‘梦浮生’之毒。”
“谢……多谢鸩羽公子大恩大德!”鸨母连忙叩头,见曲清商抬脚要走,咬了咬牙,道,“公子先前所言,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如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溜圆,喉中赫赫有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方才还被曲清商拿在指间把玩的判官笔,不知何时已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胸口。大片暗红的血色湮开在锦绣牡丹的纹样上,丰腴的身躯像团死肉般轰然倒地。曲清商轻轻一叹:“全楼一百五十二条人命,莫非还抵不过这雕梁画栋与七重纱幕?”
没有人能回答他,淫靡的歌舞声早已停歇,天井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曲清商慢慢往外走去,赤足上沾了血,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踩出一溜粘腻的印子,再被绯色的裙摆扫得模糊,仿佛一步一红莲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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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三.泛若不系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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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天幕上的晚霞慢慢暗淡下去的时候,画舫上的灯火就一盏一盏地点了起来。
眼下临近三月初三,祭祀花神的日子,长安城中虽有宵禁,值夜的军士们却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从曲江池通向外渠的河道上,更是游人如织,楼船箫鼓。
大的画舫雕梁画栋,描金楼檐上挂着一圈红纱宫灯,在风中晃晃悠悠,明灭的灯火如同女人流转的眼波。小船上的则多是来此寻芳的恩客,富家公子昂首立于船头,只待看中哪家姑娘,便登上木制垂梯,享一夜巫山云雨;偶尔也有贫家书生,三五人乘着一艘小舟,在画舫之间蜿蜒行进,说不准便又是一段凤求凰的佳话。
歌舞彻夜不休,琵琶声声奏起别怨离愁。薄纱窗扇上映出内里纠缠的肉体,影影绰绰好似台上的皮影大戏,诉着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
云随风便是在这样一片花团锦簇之中醒来,一瞬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头脑依旧晕晕沉沉,惯用的长剑并不在手边。他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先前青楼一战的记忆忽地涌入脑海。绯色长裙的男人、诡异难测的奇毒、纵横的剑气、纷飞的纱幕,还有最后那印在唇角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云随风猛的睁眼,撑着床榻翻身坐起。
屋中除了他,还有一人坐在桌前,不知正翻看着什么,手中一支炭笔写写画画,曲清商却不知去了哪里。云随风心中警觉半分不减,深吸一口气道:“不知阁下何方人士?”
桌旁那人闻言,低笑一声,合上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来:“这才过去一日,小郎君便翻脸不认人,真是让清商好生伤心。”
“你……恶贼!”云随风脱口而出,那被他骂了的人却还在笑吟吟地望着他。在他昏迷之时,曲清商已经换上男装,万花谷的衣服最是层层叠叠,又兼是暗哑的玄黑色调,与他早先身着女裙的纤细妍丽大不相同,是以云随风一时竟没有认出他的背影。
云随风试着调息,不出所料地发现行气受阻。而更令他讶异的是,曲清商封他武功的并非寻常的点穴截脉,而是在他手臂曲池、膝间委中、腰后命门的位置,钉入数枚短短金针。倘若是以真气封脉,或许还可以用内力强行冲开。但他尝试着自己解穴,紫霞功且柔且刚的气劲打在金针上,却好似泥牛入海,并无半分用处。
这种手法诡谲非常,云随风过去闻所未闻。他手中无剑,内力被封,反倒平静下来,冷声开口:“落在你的手中,是贫道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喊打喊杀,当真晦气,”曲清商搁下笔,托着下巴看他,“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小郎君怎就这么煞风景?”
对方言辞之间的轻佻令云随风皱了眉,然而他却清楚此刻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环境。屋子不大,却用屏风隔作两半,一旁搁着琵琶与牙板,并不似寻常良家女子的闺房。地板微微晃动,半敞着的窗外送进来习习凉风——应当是在某艘画舫之上。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舞乐之声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云随风眼神微凝,他虽然被金针封脉,日常行动却是无碍。曲清商看起来只有一人,又并不想杀他,若他能找机会跳入河中,应是有趁乱逃走的机会。
只可惜还未待云随风想完,便听得曲清商凉凉开口:“小郎君若是敢逃,那我便在渭河里下毒,让今日水上的所有人为你陪葬。”
云随风又惊又怒,袖中双手猛地握紧,却又缓缓松开。他压下心中滔天杀意,翻身下榻,走到桌边坐下,道:“有东西吃么?我饿了。”
没有引来预想之中的反应,曲清商不满地撇了撇嘴。他把手中的图纸折叠起来,小心地藏在袖中,方从一边的包袱里翻找出几块干粮,隔着桌子推到对方的面前。云随风此时确实是饿了,并不怕他会下毒,就着桌上的冷茶吃得干干净净。
一餐食毕,云随风方才抬头,直视曲清商,道:“你擒我,却不杀我,究竟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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