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他可以忘记自己有没有吃饭所以达到一天之内吃五顿的地步,其中有两顿还是我为了验证他是真忘了还是怎样而故意没有提醒他甚至亲手给他做的饭,事实证明,他的胃和的他大脑记性一样差,同样记不住他到底是饿还是饱,所以,那天的最后一顿饭,晚上8点,他吃完了一大碗饭和很多菜,然后,撑吐了。
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亲眼看到海啸。
这个世界上总有简直没有下线的怪人让你觉得自己还不够奇怪。
从店铺被烧以来,程虞终于成为了彻底的无业游民。可我总觉得他有一半的非睡眠时间都不属于他自己。
鉴于我生活性质的特殊性,我的白昼时间也没了地方可以消遣,我们两个人整天就在我的屋子里瞎晃悠,偶尔迎面撞上,简直就像见了鬼。
某一天,我端着杯自制咖啡瘫在沙发上,程虞晃荡着从卫生间耷拉着毛巾出来了。
他瞧了我一眼,从我手里拿了咖啡喝了一口,抖了抖又嫌弃地扔回来,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也瘫上了。
“我想跟你讲个故事。”
程虞目光涣散地盯着黑屏的电视,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跟我讲话。
“啊?”
“你要不要听?”
好吧,当然,我喜欢故事,只要是有趣的桥段,我都能把它融进我的小说里,程虞这种怪人的桥段,想也差不了。
“当然要,”就差没有录音笔了,“你讲吧。”
“这个故事有点长,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程虞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来讲述他从小到大的经历。
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生活的大部分竟是由梦组成的。
从他记事开始,他的梦就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记忆中的现实到底是不是真实的现实,他真的能够分清楚他的梦和现实吗?尤其是在他的幼年期。而他记忆中的梦,到底会不会有可能真实地发生过。
程虞记事很早,从两岁开始就已经有相当完整的记忆了。弗洛伊德在他治疗“鼠人”的案例里提到过关于人的记事开始时间的问题,无论是记事太早或是太晚,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的精神上的问题。当然弗洛伊德本人对一个人童年时期的经历是非常看重的,甚至认为这一段时期已经决定了他的一生,也是很多神经症的根源所在。对于程虞而言,我不能否认这一观点。
我觉得他的一些,幼年时期的梦,非常有趣。
比如说,在他两岁多一点,有一段时间会每天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他的家人带着他来到一个广阔的湖边(这个湖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由于未知的原因,原本深不见底的湖水变得干涸,甚至□□出湖底。两岁的程虞好奇心起,想去湖里玩耍。在他家人的帮助下,他成功地到达了湖中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就在他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回到家人身边的时候,他发现他自己已经不能回去了。他转身看着站在湖岸上的家人,向他们投去求助的眼神,可是他们通通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他。程虞急得大哭,哭得几乎要失声,然后他看见他的家人聊着天,愉快地往回走了,好像从来没有带着他一样,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被自己的家人留在了湖中,进退不能,一直哭到天上涌起了乌云,这个梦才终于能结束。
就是这么一个梦,他一直反复做到了三岁。这一年里,夜里无梦则罢,只要有梦,就一定是同一个梦。
我不知道一个人反复做同一个梦这么长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对于程虞而言这种经历还不止一次。他第二个反复做的梦,是在他大概四岁左右。
☆、15
这个梦可能有些恐怖。梦的一开始,他走在一条竹林里的小径上,他顺着这条路一直深入竹林,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个竹屋。这个竹屋是一个茶馆,两层高,一楼有人喝茶打牌,二楼是住宿。他和他的妈妈,两个人住在二楼的一个客房里。就像所有的旅馆一样,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程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但是他没有见到和他一起的妈妈,他在房间里四处找了找,也没有找到妈妈的身影。他的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妈妈做了什么事,他坐在床上,不敢下地了。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好奇,走下床揭开了地上的一块地板,里面赫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程虞虽然害怕,但还是把地板盖回去,继续回到床上等着妈妈回来。他从打开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一辆沾满尘土的摩托车停在下面。一看到这辆摩托车,他就能从这种恐惧中解脱了。
虽然看过《梦的解析》,可我永远也成不了弗洛伊德,我没有办法帮他进行分析,这让我感到抱歉,不过程虞并不在意。
“我跟你讲这些又不是让你为我治疗的,还有,我也不需要治疗,一开始我的确没办法控制,可是后来我很享受第二世界的出现。”
他说的第二世界,是在他大概十岁时开始出现的。从那个时候起,程虞发现自己在梦里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每天他做的梦都会有一个完整的背景安排,剧情很丰富,有时候他是一个占星师的徒弟,以观察天象为职;有时候他会跟着去世的亲人去到地狱世界,见证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全新的地狱;有时候他会养一个人头,带着这个人头去约会、逛街,甚至抱着它睡觉。每一场梦都是一出戏啊。我真的有点恨自己没掏出录音笔,这是多好的素材。
再到后来,今天晚上时长不足没有做完的梦,只要他觉得有趣的,第二天晚上还能接着梦下去,剧情连贯,一点也不脱节。
“这种情况很有趣,我说的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没有体验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庄周梦蝶是这样一个情景,他醒来后会怀疑自己到底是那只蝴蝶还是是自己这个人,就是这种感觉,梦里的那个我已经完全是另一个陌生人了。”
我是一个连梦都太少做的人,说句实话,我的确不太明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他的第二世界的发展历程,我开始询问有关他的第一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里的事。
他跟我讲了他家乡的那座天主教堂(所以他们扒出来的Zark的那座天主教堂是这个吧!),讲他幼年时寄宿亲戚家遭遇的、看到的家暴。在那个家属院里,家暴几乎成了一种风气,他见过的最惨烈的一次是楼上的那户,某个深夜两口子吵到动刀子,妻子在阳台上忍无可忍地砍了丈夫一刀,那把带血的菜刀和丈夫的手一起飞落到楼下,恰好落在被楼上的动静惊动的跟着家里人一起出来的程虞面前。
他接着又讲了楼上那家人的小女孩和他约定自杀的事,他说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他却抛弃了那个女孩,怯懦地逃避了两个人的约定。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闪烁。我以为他是内疚,小心翼翼地问他:“她后来,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这种事也会不记得?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能不信。其实我有点怀疑,关于那个小女孩的事,也只是他做的一个梦而已,他那时候那么小,很有可能根本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
“嗯,好吧,那你接着说。”
接下来程虞和我讲到他的小学,他的小学简直就是一部自杀史,从三年级开始,每一年他都在搜集必须去死的理由,然后尝试一次自杀,他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不过最终被执行的只有割腕这一种,就这一种办法,他尝试了三次,也就是三年,他选择这种方法的理由是,他想亲自看着自己是怎么死去的。不过每一次他都没能痛快地死掉。
我真的,服了。一个小学生,怎么会每天都在琢磨怎么去死?
不过这段历史到了初中终于被他终结掉了,让他放弃自杀的,是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的那句话,死是一场终将到来的盛宴,不必急于求成。于是他决定把命交给上帝,自己安心等待这场盛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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