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吃穿住行都是花的丧尸大作家的钱,所以他监视着我在日记本里写下这句话,让我记得现在是靠谁在生活,以后有钱了记得还。
其实我觉得他不应该担心我能不能正常生活,他问我会不会慢慢变成《记忆碎片》里的男主那样,只能拥有十五分钟的记忆时间。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要达到那个水平还是有难度的,我只是记性不好,还没有老年痴呆。
对了,今天丧尸问了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他说我是怎么判断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我说我根本不去判断,我只是去相信。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我们相信的都是一些我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相信,难道还有人来帮我们证明?丧尸像个白痴一样把头拗了过去,又问我是不是可以同时对一件事情持两种矛盾的观点,比如说你可以同时意识到你对一个人有强烈的爱,又对他有强烈的恨。听到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东西都抓不出来。但为了回应他,我嘴上顺口戏谑地回答他,对你啊。他把最近一直在研究的一本厚厚的书摊开在我面前,指着其中的一段文字让我看:“我确信,在许多事情上他都持有两套全然不同而又截然相反的观点,这不同于举棋不定,而是对矛盾双方同时接受。病人在这两套观点之间摇摆,哪方占上风完全取决于其强迫性心理在当时的取向……”我暗自发笑,他以为我有什么?强迫症?我把那本厚得竟然超过大学微观经济课本的书扔回他身上,希望能把他砸死。
2016年,7月3日。
天气,忘了。
我承认今天我可能有些暴躁,可是我只是想找一本书,怎么就那么困难呢。
最近店里在重新装修,原本有丧尸帮我盯着,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家睡大觉,不过今天丧尸离不开他的电脑,他已经想好让男主怎么去死了。所以我不得不去店里监督他们开工。在“尘土飞扬”的店里忙活了一整天,让他们收工的那一刻我简直想流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那本不久前看了一半的书,决定今晚回家洗个澡把它找出来继续看完好了。我在脑海里勾勒出这幅美妙的图画,那种美好的享受的感觉似乎都来到我身上了。
怀着这种美好的憧憬,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我开始找我的书。
可事情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我找遍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始终都找不到我的书。我冲进丧尸的房间,急躁地问他有没有看到我的书,他从床上爬下来,一脸的茫然。
耐着性子,我们两个人又把屋里的每个地方重新找了一遍,可还是不见踪影。
我觉得我快疯了,我已经和自己达成协议了,我们说好今天晚上要回来看书的。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了!如果我找不到那本书,我设想的美好生活就全都完蛋了。
已经找了两遍,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够放弃寻找那本书,我不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就一切都完了。我很崩溃,丧尸在一旁茫然无措地看着我。
暴躁地推开他,我又在屋子里找了第三遍。没有,还是没有。
我找不到那本书了。这个事实沉重地打击了我。这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找不到书才导致我的美好生活消失了。我近乎绝望地认识到这件事。
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跟我说,说我必须做点什么来补偿,否则我就永远得不到宽恕了。
我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既然是我的过错,那就让我自己来惩罚自己。只要惩罚了自己,我的罪孽就可以稍微减轻了。
怀着这样的强烈的认识,我恰好看到身边冷漠的坚硬的墙,灵感一现,我的头已经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咚”地一声,撞了一次。我感觉稍微好点了,但是不够狠,我的罪孽远不能消除。
“咚”,更响的第二声。我觉得头有点恍惚,但我知道现在我的罪孽已经消除了一半了。
我还必须接着来。再一次。再一次。
撞了到底有多少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是重复地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撞上去。没做一次,心里的负罪感便减轻一点。
最后还是丧尸拉住了我,他用双手紧紧地勒住我,在我耳边告诉我,我的罪孽已经被消除了。
真的吗?我还有一点怀疑,但我实在没有足够的意识去抵抗他了,一旦停下来,我的头就晕得像被寺庙里的撞钟和尚推着那根大木棍撞过一样。实在没力气了。
☆、27
我觉得程虞不会回来了。
其实我根本不能确定那个和我一起相处了接近一年时间的程虞,到底是不是他本人,更说不上回不回来,可是这都不重要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是我的朋友。
当我看到他的意识一天一天变得薄弱,狂躁和抑郁一天一天更深入地控制他,我真的很难过。
他已经连日记这种东西都不记得了,惩罚自己的手段也越来越疯狂。
每次我笑着提醒他记得写日记,上面还有他欠我钱的证据;每次我在深夜走到客厅看见他跪在折叠床上惩罚自己不能躺下入睡;每次我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拿那颗看起来那么脆弱的脑袋去和墙壁对抗。我心里都感到一种酸痛,那股酸劲总是涌上鼻子再涌入眼眶,但我又没有真的哭出来。我只是为他感到难过。我埋怨自己即便理解他也没有什么用,痛苦还在他身上,还愈演愈烈。这种理解只能平添我的痛苦。
程虞恐怕真的不会回来了。
我每天都会忍不住这样想,有时候是在看到他神情恍惚的时候,有时候是在心甘情愿地收拾他的烂摊子的时候。
我不介意为他做很多事情,像他孝顺的儿子一样伺候着他,我觉得也没什么。但我害怕即便我做完了一切他还是会一天一天变得更糟糕。
他恐怕再也不会在他的日记本上认真地,用他潇洒的字迹写道:我是程虞。
他恐怕再也记不起来了。
这种惶恐让我感到更难过。
我陪着他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部接一部地放影片。他看得很专注,黑泽明的电影他都很喜欢,兴奋得整部片子都挺直了脊背。还好还有能让他高兴的东西,看着他兴高采烈的侧脸,真的快要变成小孩了。
看影片的休息时间,我拿他手机放他平时喜欢的歌给他听,听到音乐他就会乖乖地,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看他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我干脆就当养了一个孩子好了。
可第二天晚上,如果不是我突然惊醒,程虞就会爬上窗户自己扑腾一下跳下去了。当我看见他往窗口外探的样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他给拖了下来。他倒是没怎么折腾,被拖回来就躺在床上就不动了。我抱着他不敢撒手,就这么一会儿冷汗就打湿了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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