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慕丞山在晚饭前赶回来,佣人烧了一桌子菜,慕丞山让慕岩秋开了瓶红酒,算是给蒋呈衍接风。长长的法式餐桌,慕丞山坐上首,让蒋呈衍坐在右手边,问慕岩秋:“冰辞怎么没回来?”
其实慕丞山也就习惯性一问,倒是忘了现在慕岩秋已经不是慕冰辞的跟班了,自然不再清楚慕冰辞行踪。加上慕冰辞向来骄横,又怎会好生同谁交待。
慕岩秋有些尴尬,想着慕冰辞大概又去学那些商贾的浪荡子逛花楼喝花酒。从前每每跟着他去那种地方,碰到好几回找事的。别人见了慕冰辞那一身雏样,明看他穿着打扮都不会是没背景的,也捺不住要来撩一撩。他去逛窑子,还真不知是找乐子,还是找调戏。
慕丞山随口一问也不追究,把高脚玻璃酒杯跟蒋呈衍碰了碰,说道:“阿侄到我们这里来当真是怠慢,这穷乡僻壤不比上海滩的富庶繁华,要委屈你多住几日了。你也是留过洋的,我这个红酒就专等着你过来呢。”
蒋呈衍笑道:“伯父这话说的,我下次可不敢来了。徽州风景独好,我可当是回家一样。这次要不是二嫂怀了身子不方便车马劳顿,我二哥定是要陪着她一起回来的。”
“岩秋认祖这么大的事,二嫂身为慕家长女,这次来不了,遗憾得直抹眼泪呢。她让我问伯父安好,等您的小外甥生了,到时候再送他们回来喊您一声外公。”
慕丞山乐得直点头:“好好!沁雪生产期是什么时候?都快了吧?”
“是。大概就下下个月了。二嫂还一直念叨想念伯父和小公子。”
慕丞山点了点头:“也是。从前他们姐弟俩感情最好,冰辞很小就没了娘,没人照顾,都是沁雪一手照料大的。去年沁雪嫁了,他们是有一年多没见到面了。”
对慕岩秋道:“我看这样吧,下个月你陪冰辞去趟上海,左右在这里他也是终日无事,让他去上海陪陪他姐姐去。你要是想在那边就多留几天,待不住,早几日回来也成。”
慕岩秋老实点头:“知道了,义父。”
蒋呈衍笑道:“这样很好。也让我有机会做次东,请小公子在上海好好玩玩。”
慕丞山道:“阿侄帮我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闯祸才好。上海可不比徽州这里,出了事还有老父替他扛着。阿侄莫见怪,我可把冰辞托付你顾看了。”
正说着,厨房客厅中间的琉璃彩槅门被推开,一颗脑袋探进来看了看,冲里面一幅乐融融的画面假笑了一下,道:“都在呢。不打扰。”扭头就走。
慕丞山把手里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道:“冰辞,进来。你不吃晚饭还要干什么去?”
门外脚步顿了几秒,又清脆地一连声响,踩着旋转楼梯上去了。
慕丞山气得摇头,对门外佣人道:“平嫂,你给冰辞煮点清爽的羹汤上去。”
对蒋呈衍道:“阿侄莫怪。我这小子是被我宠坏了。去上海的事,晚点我跟他说说。就怕是要给你添乱了。”
蒋呈衍道:“不妨事。”心里笑得更厉害,添乱是一定的,他白天还当面骂我是戏子呢。
三个人边聊边吃,统共吃了有两三个钟头。之后慕丞山和蒋呈衍单独在后院小楼的书房里,聊了近半夜。
蒋呈衍洗了澡到房间已经将近零点,听着外边山野里虫鸣鸟语,静得十分祥和。便把露台的窗打开,隔着两扇窗望见斜对角房间里,慕冰辞正坐在窗台下读一本书。敲门声响起,慕冰辞起身开了门,佣人把新做的羹汤拿进去放在桌上。门重又关上,慕冰辞回到书桌前,把羹汤往旁边放了放。
过得片刻,慕阳匆匆上楼,敲了慕冰辞房门。慕冰辞出来,在门口听慕阳说了些话,连门都没关,跟着慕阳下楼去了。蒋呈衍从窗口望到楼下,只见司机老赵等在花园门口,迎了慕冰辞主仆两人,一道往后院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生龙活虎的,蒋呈衍笑了笑,小公子可真忙。打开门从走廊踱过去,慕冰辞房门大敞,蒋呈衍本想给他带上,被他屋里一只玻璃柜吸引了注意。那柜子里陈列的都是小型冷兵器,看款式都是欧式的。蒋呈衍细细一看,已知都是讲究美感的观赏性锻造。
有那么点儿,华而不实的味道。顺便就把慕冰辞的屋子参观了一下。
慕冰辞房里置备很简单,只一应的家具而已。倒是一张书桌上,布置得满满当当都是小件。两套小型的层架,一套上面整齐码放着十来本书籍,一套上各式琳琅的相框。桌面上另外还搁着音乐盒,和一些稀罕的小玩意。看着,却都是女孩子的喜好。
蒋呈衍先看了相框的照片,有两张是一个女孩的独照,另外的都是慕冰辞同她的合影。那女孩正是未出嫁前的慕沁雪,冰辞的姐姐。看得出来,慕冰辞同她感情很好。
那些书,都不是书屋里买来的那种印刷本,却是手抄本。蒋呈衍拿起慕冰辞读了一半夹了书签搁在桌上的那本,是手抄的《花间词》杂集。看字迹清秀纤细,也是女子的手笔。翻到扉页,落款亦是慕沁雪。
蒋呈衍猜得大概,这一桌子都是慕沁雪的东西。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门口传来一个非常恼怒的声音。
蒋呈衍抬头,看到慕冰辞拧着门把进来。小公子看到有外人在里面,怒气直接飙升。再一看蒋呈衍手里拿着他珍藏的手抄,两步上来抢了过去。“谁让你乱动我东西!”
蒋呈衍自知失礼在先,好脾气道:“抱歉。”
慕冰辞冒火地瞪着他,冷嘲道:“慕岩秋是白眼狼,你跟他一丘之貉,没教养也是情理之中。你若是在自己家也算了,出来丢人现眼的,不太好吧?”
蒋呈衍同慕冰辞只在去年二哥和慕沁雪结婚时见过面,既知这小公子乃是慕丞山心头宝,气性自然不是一般的大。这一天下来,却教他见识了这小东西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锐气,亦不是一般的劲。
只不过蒋呈衍自十六岁留洋归来,便在生意场上打滚,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胸怀早已若虚,又怎么会同个奶娃娃一般见识。“原是我失礼,小公子要骂也是应该的。”
慕冰辞冷哼:“算你识相。女里女气像个戏子,大半夜摸到男人房间,我可不想被人认为有什么怪癖。还不快滚出去!”
这话却是说得极刁钻难听。哪怕稍微有点学识涵养的人,都不会这般如市井泼妇。又怎会是堂堂一个军阀公子能说得出来的?蒋呈衍瞬间有些挫败感,心里想着,若是自己亲兄弟,只怕早就吊起来打一顿了。
小公子肯定不知道,蒋家的生意涵括黑白两道。而蒋呈衍此人面白身修,确实生相阴柔,又兼素来不笑也似在笑的气质,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从不闻高声,亦不见急色,气度自是从容优雅。人只觉得他温柔和煦,却料不到他在黑市上的称号,是叫蒋修罗。
因此只见得蒋呈衍耸了耸肩,脚往前迈了一步,下巴几乎贴到慕冰辞额头。慕冰辞最不喜别人近身,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嘴上仍是虚张声势,“你想干什么!”
被蒋呈衍轻轻松松捏着肩膀按到玻璃橱上。那个人脸上一直笑意款款。
慕冰辞没想到他看着文弱,力气竟然这么大。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刚才出去得急,随身的武器不在,不然肯定要蒋呈衍领教领教。最好把他这张戏子似的脸破了相,看他还能不能笑得这么讨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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