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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荒唐梦

作者：玉沉书

文案：

一场梦留下的故事。最后剩下还有孤独的流浪人。执着到老的灵魂。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宁，蔡茴，容桑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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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梦·壹】写梦·桃花

宁恩揽过我的腰时，我正坐在一眼清泉畔，拿莲叶折了瓢，舀着从我身边缓缓而过泉水。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明澈清冽，在初睡醒的时候，恰好能用来漱口。宁恩在我耳旁窃窃私语：“你始终这么暴殄天物。”我习惯地往后一仰，便稳稳地靠在宁恩怀中：“命数将尽，还不许我纵情。”此话一出，宁恩手上劲大了许多，我听得他双唇开合的声音，终究还是将满腹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藏在了喉咙深处。

“我来替你梳头罢。”宁恩拾了放在莲叶上的桃木梳，一手缠了我的头发，梳理整齐了，再用发带扎紧，最后簪了一朵粉嫩的桃花。宁恩看了看木梳，梳齿上缠了一根头发，我从宁恩手中接过木梳，头发便滑落在我手心。我看了手中几乎不可见的白发，便转身望着宁恩：“你这一世又一世寻我，累么？”宁恩愣了一愣，随即坚定地摇头，落了吻在我眼角：“我如何会累呢？”

宁恩的话，又是一碗滚烫的青梅煮的茶水，泼在心头，灼了两鬓桃花。

我抚上宁恩方才为我绾上的桃花，微微笑道：“你的花好像从来开不败。”宁恩亦笑着：“只开花，不结果。”

宁恩是从东边海外桃花都来的，那里长了满城桃树，桃花开满了十里长亭灼灼无人看。宁恩本是一束长在桃花都最茂盛的桃树上的桃花枝，一夜狂风骤起，桃花零零落了一地，更有一枝桃花枝不堪风吹雨打，终是折了，摔落在地。次日一只春燕衔泥，误入了桃花都，胡乱叼了落在地面的桃花枝，还啄了树冠那处缭绕氤氲的云雾，飞出了桃花都。燕子飞回窝，才嫌这桃花枝和那团云无用，便随意弃了。后来一个书生拾了桃花枝，和着云团一起埋在土里栽了。细心照料着这一枝桃花，桃花枝也是生了根，日日壮了，最后终是成了一株桃树。书生在世时，桃树几十个春天，都未开一朵花，光是抽叶，由得青色染了书生整个园子。后来书生死了，再无人顾得上这从来不开花的桃树，偶尔书生的曾孙子淘了气，将脑袋上的发髻缠在树枝上，疼得哇哇直哭，这家人便将桃树移栽到了溪边。再后来，书生的曾孙子也不在了，镇中的面孔，亦是一年又一年变换着。日月交替，日子漫长得连桃树自己都记不清了。就在他要开花那日，他却突然修成仙身，幻化为人。有人问起他叫什么名，他只用桃花枝蘸了清水，在地上写下——宁恩。

宁恩成仙后，再化作桃树，已不再光是青幽幽的叶，更有满树粉色娇艳桃花开得正是热烈，迎着春的风头，满树桃花散出阵阵清香。

这一切，都是宁恩见得我那日告诉我的。起初我还不信，只怪他年纪轻轻却满嘴胡话，直到他化了桃树给我看，还洋洋洒洒在我院子中下了一夜桃花雨。翌日，我瞧得一地粉色，是真正恼了这烦人的桃树仙。

我是一介凡人，活到耄耋之年，已是万幸，我也不曾求过长生。如今，我已五十知天命，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竟是一条腿埋入了黄土。

宁恩在我腰上轻轻掐了一把，我方才察觉他一直在唤我，我轻声应了他，他笑话我说：“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我反手挽住他的胳膊，握住他的双手，摇了摇头。宁恩将我揽得更紧了：“又在想我以前说的话了……”我摸着宁恩的指节，依然是风华正茂年轻人的皮肤的触感。

“你放心，当你又入了轮回，我会再来寻你。”宁恩轻声说着。他的嗓音，伴着温柔拂过的风，缓缓滑落在溪边长了一丛一丛的腐草中。宁恩将我身体扶正，松开我，然后也拿莲叶折的瓢舀了泉水，饮了干净。宁恩微微一笑，化了原形，一颗桃树就在泉边扎了根。他饮水饮得痛快了，连花朵都在颤着，还未曾开的花骨朵，也一齐全开了。宁恩晃动着他的树枝，我伸手摘了最近的一朵花，问他道：“疼么？”宁恩的花朵颤得更厉害。我仔细看了手中的桃花，黄色花蕊长得蓬勃，包着花粉的花药饱满欲裂。我将桃花搁在唇际，轻轻含住了，一阵桃花幽香漫进我的鼻息，缓缓流淌着，一汩汩泛入身体每一处。

宁恩饮饱了水，又化作人形，在我身旁躺下，胳膊枕着头，他的眼亦是如若桃花，妖冶而又清冷，眼眸深处却又好似镌刻了几千年寻寻觅觅也难以忘却的缱绻缠绵。宁恩望了我一眼：“还记得那日的你，将我栽了，还埋了那团桃花都带来的云。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客乡，零落成泥，随风飘散。”

这番话我听宁恩说了一辈子，每次听完我都会问他一句：“那时候我叫做什么？”宁恩说：“韩宁。”韩宁的恩情，所以，他才给自己起名宁恩。

夜幕深了，泉边腐草里斑斓点点，缀在满目黑夜中，亦是流光泛彩，如同把本应悬在天上的璀璨银河引到了人间，在我眼前汇成望不见尽头的毓秀婉约的人间天河，连接了人与仙，红尘与天堂。突然眉目前的天河变了样，一盏盏小灯笼从腐草中生起，盘旋弥漫，照亮了眼侧一片漆黑。朦朦胧胧能看得是腐草化萤，就如同倾泻人间的月华被风吹散了，满目星星点点，是虫子裹了露珠，小灯笼闪烁着，便是莹莹光辉。

“宁恩，我死后，黄泉水旁，我还能看见这些小灯笼么？”我爱这样问他。他也不会吝啬他的话语：“会的，我会变许多小灯笼，挂在忘川河畔，为你指路照明。”

又是几年光景匆匆，在我意识全无之前，宁恩正举了蒲扇在我身前轻摇晃着。我还想笑他的模样呆得像个蠢笨五官未开的幼童，却说不出话来。牛头马面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悄然勾出我的魂魄。我浑身一阵舒畅，病痛缠身时口鼻间的堵塞，四肢的沉重如铁，全都一消而散。我望了眼睡在床上的我，已阖了眼，胸口也不再起伏。宁恩依旧守着终将化为尘埃的我曾宿了一辈子的躯体，摇着蒲扇，嘴里柔声道：“天热，别染了暑气。”

我随牛头马面入了鬼界，鬼界的天空是浑然一片漆黑。路过篙里时，那忘川河畔缓缓地亮了幽黄的光，一小点一小点汇在一处，竟把河畔一处照亮。远方亦是有点点光辉凝成一大盏灯，飘在空中，映着哗哗淌着的忘川。

牛头说：“你倒是好运气，每次路过这里，宁恩仙人都为你掌灯。”

随他们走过转轮镜台时，望见巨大的镜面恍若闪着无数的不舍，流连，相思，愤怒，悔恨。各种情绪交汇在一处，化为了灵体，绕着镜台一圈又一圈交缠盘旋。我趁牛头马面不注意，也把自己的情愫留在此处，才去了孟婆那处饮汤。

宁恩葬了眼前再不会谈吐说笑的人，又在茫茫天地间寻觅起故人的气息。宁恩摘了一朵桃花，吹散开来，任由秋风卷了花瓣，四处飞散。那粉色花瓣都顺风往东南海边飞去，宁恩一阵欣喜，随了花瓣往前走。涉了水，越了岭，花瓣终于在海边一个小镇盘旋不再前行。宁恩折了一枝桃花，望着朝自己这方来的小孩，待他近了，宁恩递出那枝花，笑着说：“我寻到你了……”小孩接过桃花枝，仰头看着宁恩，问：“为什么秋天会开桃花？”宁恩蹲下身，将小孩拥在怀中：“因为我要开几千年的花，才结果。”小孩诧异地望着宁恩：“你叫什么名字？”宁恩抚了小孩的眉眼，小孩直觉一阵桃花香甜弥漫了遍体，小孩也抚上宁恩的眉眼，轻轻说：“我想起了，你是宁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