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划进嘴里,苦进了心头。我莫名的想腾出一只手来,替家父拂去他靴尖的尘土,可还没出手,我就断了这般念想。我遭人诟病,他向来视我为草芥,指不准会当着我的面一把火将我碰过的鞋子烧为灰烬。
我不敢做,全是因为害怕如此的屈辱成真。
蓦地,敦厚的掌心覆上我的额头。
异样陌生的触感,即便掌心透着的温良可以缓解我身上的高热,我还是不适地向后扎了一下。
家父的手掌却又贴了上来,他替我拂去了眼角的泪。我不再抵触,可它却又被霎时抽走,而我的身形就只能在薄凉的空中晃了几晃。
便是不通药理的人也了然我是热病逼体了,这股持续不下的高温烧得我精神恍惚,我全靠一丝意念吊着。如今细细想来,那丝意念究竟为何,时间隔得久远,我也不甚清楚了,恐怕就是仅存的侥幸,想要看着家父得知真相,捶胸顿足,从今往后待我捧上云霄的好梦罢。
很快,我便知道自己方才是几多可笑。
“去堂屋里给我跪着,好好在祖宗面前反省,你要知道圣上怎么会无中生有。”家父如是说道,加重了其间的语气。他的手从未握过刀戟,只是游走于各式各样的笔中,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手掌,却轻易地将我提起,在我背后猛地一掌,催着我前行。
我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惨笑着却望,“褂子,污了……”我又一次提醒到,说来是提醒,更像是自嘲。
这缯绡料子还是家父那日兴致尤高陪着娘亲一同出去选的。回来时,他手里就拎着这么一匹料子,见我恰巧也在府里头,便直接赠了我,道:“这料子花哨得紧,只好给你了。”
家父嘴犟,可我心里头晓得这是他专门为我挑的,连纹样还是时新的。
难得的关切真恍如昨日。如果可以,日日夜夜就让我重温那一片刻,我也愿意。
家父终在我意料中仓皇地咽下了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看着他憋闷的样子,我体内的郁结瞬时清除,颤着上身止不住地笑,眼泪都笑了出来,顺着颊线滑到褂子上,晕开又一滩深色。
“适才爹爹该用寻日那样的疾言厉色,不然我这么不肖怎么晓得其中的分寸。”眼泪风干了,心也就凉透了。我勉强挥起衣袖,示意娘亲不必跟着,独自摸索着去了堂屋。
堂屋里只有净若水色的月影,斑驳的墙型柱影扫了一地。
一进去,堂屋的阴湿汽就逼得我骨架似碾碎了的疼。我咧着嘴尽量不从喉间发出叫唤声,强忍着膝盖的刺痛,跪了下去。
一跪便是一夜,再起的时候,已是朝霞破暝,堂屋里被白光金线勾勒,漏窗上的锦鳞纹样都似活鲜了起来。我半蜷着身子,一时无法习惯如此的光亮,背后的伤口都黏住了布料的边角,微微一动,都要扯下一小块血肉,又将好好的淡色褂子染上是非。
其实昨夜跪着跪着体力就不支了,烧昏头的脑袋重重砸到地上,也不记得那种血肉迸溅的痛感,唯独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磕出的淤青隐隐作痛。
我还在努力回忆着昨夜的情形,门扉突然被推开,一阵寒风,我冷得哆嗦。
“少爷,快把药喝了吧。”是阿虫稚嫩的声音。也不枉他一直跟着我,钻空子进来给我一碗汤药。
嘴干唇裂,泛出的血腥味直逼喉间。也管不上那么许多,我亟亟夺过阿虫手上的药水,当做是解渴的泉水一饮而尽。
苦涩辛辣呛得我猛咳,我拊膺努力压下,因着背后新裂开的伤痕伴着旧痕双管齐下啮噬着我脆弱的神经。
阿虫大约是注意到我身上可怖的伤痕,古往今来只怕鲜少有独求风流的少爷变成我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惨相的。他含着眼泪打量着我,连忙将身上我才赏赐的袄脱了下来披到了我身上,嗫嚅着道:“少爷别嫌弃是奴才穿过的衣裳,暖和暖和总是好的。”
鲜有人对我如此上心,平日里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些话吊在嘴边的我,竟也觉得鼻酸眼涩,几欲垂泪。可我却不愿哭出声来,双唇被抿作一条薄线,我缄默地抖着肩将袄弄得愈发贴身,看着阿虫唏嘘抽噎的模样,我要说心里没什么苦楚全是一番胡话。
管家却在此刻过来,我以为他是要来拿下阿虫的,给他冠上什么违令的罪名,遽然将阿虫拦到身后,冷声问道:“你倒是好兴致,清早寒鸦啼鸣扰人得很,莫不是诓你来此的?”
管家仍是那样无关痛痒的声音,一如青花白瓷般素净。他却说了另一遭事儿:“皇上传旨要少爷即刻面圣。”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妄议天子冒犯天威这档子被宋默如七拼八凑的事情。
早就知道这件事料理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就算家父在府上给我一顿伺候,圣上那里也一样的不好交差。
我竭蹶地站起,理好被压垮的衣袂,将蓬松的散发拢于耳廓之后,正好仪容之后方向管家吩咐道:“从我屋里找几个伶俐些的丫头,让她们速速备好铜盆和衣物,我洗漱好了之后再去。”
难得管家也能面露难色,他顿足搓手,又不方便同我发作,只好道:“少爷只怕不可,皇上那头催得急着呢。”
我嗤笑了一笑,寒言道来:“那我要是穿了一身带血的褂子面圣去,再给我扣个以下犯上又该如何是好?”
管家进退维谷,又辩不过我,只好认了。
我当时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用来糊弄我们府上人罢了。我口中的速速,全是玩笑话。上至衣襟,下至鞋靴我全要好好考究一番,人人口中道来的“风流混账”,怎么能名不符实。再者,我本就是无罪之身,非听信谗言将我立作罄竹难书罪不容诛的恶人,让圣上等上个一时三刻也算是解解我心头之恨。
不过说来,将往事与今日串串,圣上于今年再遇之时对我说的那句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似有了溯源,他说——匆匆几面,算来算去都是朕等着你的,倒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好,有人待我心甘情愿。
屋里的铜镜太亮,我斜去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这张千疮百孔的脸,苍白憔悴和褪不去的倔强。我一掌扇开这折腾人的物事,倒也身后的丫鬟吓了脱手,一把扯落了我背后的血衣,霎时血涌,我唇色都白了一阵,硬是咬住了下唇才不出的声。
“少爷……”她抖着尖音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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