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默如披着素裳,腰环白玉髓,恍惚间我不禁想起了阿布早前对他的评价,应为天人,委实实至名归。他重在京师待了近两年的时长,好皮囊养的愈发俊彦,直叫人离不开眼。而我却不知在何时何地起,对这勾魂摄魄的脸已无感想,心中吊着的只有一对无神小眼,以及那满口白牙配着的恣意笑容。
“余晖……”宋默如欲言又止,“阿虫说他想看看余相国,我禁不住他再三地乞求,便带他来了。”
“要他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来看看我爹被他喷粪的嘴迫害到什么境地了!”我斥袖翻转,仰天大喝一声,也不顾宋默如阻拦,提步就闯了进去。
阿虫断断续续的啼哭自深处传来,他鼻音厚重,着实辨不清他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
“滚!”我快步行至他面前,抬脚就踹向他小腹,将他踢翻在地。
“少爷!”阿虫迅即又爬了起来,他揪着我裤脚不放,涕泗似要生生钻进我皮肤里。他苦苦哀求,话都讲不利索,比起我上回看他痛哭时还要惨上百倍,“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心里还是咽不下少爷将我赶到宋大人府上的那口气,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啊!”
“我也不曾想过你这奴才是这样的黑心肠,如果不将你送到宋默如府上,你以为你今天能保住你这条狗命吗?”我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语气波澜不惊,“恨我,你也应当来向我寻仇,去害我爹爹作甚?枉他费尽心思只是为了保一个反咬人的畜生。”
“够了,晖儿……”爹爹许久未开嗓,出声竟是喑哑到撕裂。他一头已尽是白羽,说起话来也是一句一喘息,“相怨无益,事到如今也不是咱们说料就能料得到的。”爹爹探出了手,摇招了招,“阿虫,你就先退下吧,我同你少爷再多聊聊。”
我探了探怀间揣着的花雕,幸好还未凉了多少。我提着衣袂缓步走进狱中,低望着坐在枯草垛上的父亲,笑道:“爹爹,今日是腊八节,你可还忘了咱们的约定?”
家父狐疑地与我相视,他思疑而道:“晖儿,大后日才是腊八节了,爹爹、注定要失信于你了。”
圣上敕令道,杀头此等重罪不宜推至年关之后,不如就于腊八前一日了结了。
回想起这道死命令,我不适地甩甩头,仍是不经意地笑着,“爹爹,是你记错了,今儿个才是腊八好时节,你说过了要给我一家团圆的,此地不及观夜阁风光,可我心里欢喜的紧。”
见我又掏出三只酒盏,爹爹期期艾艾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已是枯骨节节,同我一样是彻骨的凉。
“住手吧,晖儿。不要自欺欺人了,终有一死,爹都不曾惧怕过。”
我笑得更深,更手将家父推了回去,“分明就是今日,你们都记错了,只有我记得是确切的。”
爹爹讷讷接过我递去的酒盏,闷头将其中花雕一饮而尽,他咂嘴道:“真是好酒!能再饮上一回,也当真是无憾了。”
我抬袖与他碰杯,道:“我这辈子自命不算得贪心,本以为些蝇头小愿老天都不肯满足了,如今看来倒不是如此。”
“爹爹从前严苛的待你,也是下下之策了。”家父望着牢墙窗边印来的残月,莫名苍凉地道,“官居丞相,不过是说出来时有分量罢了。我的项上人头被无数人惦记着,于我自己来说,丢了我一人性命并非大事,却万万伤及你们。”
家父劈手将花雕夺了过去,揭开壶盖便是浇喉狂饮。他声音愈发凄凉,在死期将至时,他终于愿意吐露多年来不与人说的心底事。
原来,爹爹早就心知我爱念书,当他亲手毁了我的喜好时,他也有过不忍。不过,这一切与我的性命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清楚的知道,我这辈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才情天下人知,与他一样为官踏上仕途之路,区区余家,两个朝中重臣,日后必会是他人急欲要除去的对象。我与爹爹会成为他们迈上高楼的石阶,我终会惨死在刀光剑影下。
第二条路,便是我如今的日子。抛却一切文墨喜乐,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挥霍他吃辛吃苦得来的俸禄,即便心肠黑透了,也起码能保我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两种无论那一条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可我只能选择一条伤害较小的。”家父话说尽了,他惨笑连连,轻声道:“晖儿,你不要恨爹爹。”
牢内黑魆魆的,只有清冷月色偏打了进来,好让我勉强看见家父的神色。
家父仍是印象中的那般隐忍,我原以为自己能一如既往地体谅他。
眼皮子蓦地不可控,直直掉下两行泪来。我淡淡道:“宋默如让我不要恨他,你也让我不要恨你,皇上还说了这是为了我好。你们几个凭什么左右了我的人生,还要让我像狗一样的来巴结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余杭杀青倒计时。。。
☆、第三十五章
爹爹眸子闪了闪,目中浊光迎着淡朦月色忽明忽暗,他轻叹口气,“人都是各求所安,我痛失一子,好不容易再得子之时,也已是不复而立。若要把你也送上了仕途,早晚有一天我还是要重归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路上。你大可权当我是胆小怕事了,也可以觉得我自私难堪,这都无所谓……”
“我想了二十多年,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再受一次丧子之痛……”
家父眼中浊光黯淡下去,他说得急了,一口气调不上来,拊膺猛咳起来。牢里阴寒湿重,他咳得愈发不可控。我却讷讷地看着自己垂于一边的手,想要替他顺顺后背,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去。
这样相似的场景,似乎还在那年腊八节我被家父狠抽了一顿里也曾出现过。他脚量规矩黑靴,上头也混上不少泥泞,我那时也叠出一个念头,想要替他拂去那些不合衬的颜色。
彼时退却了,而今日我依旧是畏惧的。明明芥蒂都已消除,怎的还会隔了千山万水?
我揩去眼角逼出来的泪,眨巴着眼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那时候也是被宋默如他他们诬陷的?”
爹爹咳得面红耳赤,他只能勉强颔首以示回应。
还是娘亲替爹爹捋平了气,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插话进来。娘亲也一并望着我,没有不悦,不舍却是浓浓。她只是淡淡地望着,像极了她不言不语的性子。我不禁回想起她从前的模样。鬓若浓云,时常长发绾髻,步摇入发中,当真是一步一摇,一动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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