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则铭手中的那封通敌的信件,并未在之后的正史中露过面,它神秘地消失在历史的进程中,离去得如同出现时一样诡秘难解。得享天子厚恩的陈则铭从此再没上过朝,据说是旧疾重犯,头痛得下不了床。名医一拨拨地被请到府上,却没人能治得了他的病。
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后,陈府门前却依然门可罗雀。
这情景与不过几个月之前同在此处出现的高朋满座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这只是一个人由高处跌落的必然经历,与整个京城夜夜响起的悲声相比,渺小到不值得一提。
宣华府之役战亡五十万人,举国皆丧。
京都死去的年轻人最多,十成中去了四成。于是每一夜人们都听得到伤心的号哭声在某处响起,那是失去亲人的人们在为亡故者出殡,他们没有能力收回亲人的尸骨,只能埋葬他们的衣冠,以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悲伤。
街头上林立的白色招魂幡让人惊惧,漫天的纸钱和悲泣声交织。
这样的景色夜夜上演,难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于是有诗人称这一年为天朝的鬼年。那个鬼字暗合了人们的心境,那种悲戚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惊惧通过这个字跃然欲出,因此得到了百姓们的认同,这个称呼最后甚至被史官们写入了书中。
萧定不知道这些,他全部的精力都在泯江那一战上面。
此刻他对战况的重视可以通过两厢书信往来的频繁程度看出来。史载,一夕之间,急书数至。可见如果可能,萧定更想做的是御驾亲征,而非守在后方焦急等待那些繁文缛节的书信。然而他此刻刚刚得回皇位,其位不稳,他不敢动亦不能动。
于是他只能待在这里,等待那个避不开的结局。
战争都会有个结局。
或者胜,或者败。
胜了,深入敌腹已日久的匈奴军锐气受挫,很可能便只能掉头回草原。这样一来形势立改。要收复失地之类也不是难事。
败了,败了就复杂了,是君臣弃城而逃还是保卫京都?
这问题萧定没在众臣面前提过。但他上位之后便复立了敬王为太子,并命令太子驻守原地,不得入京勤王。这个举措表示了萧定的决心。
立太子是为了避免万一城破,自己沦落为筹码,重蹈了萧谨的覆辙。
臣子们感觉得到君王心中那破釜沉舟的选择,都有些不安。
在朝上,开始有以战场离京城太近为由,请萧定南巡幸蜀的意见出现。萧定怒道,仗还没打,怎么能轻言移驾,浮动人心,暴怒之下,将上奏的官员连贬数级。众人见势不敢再提此言,这才将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泯江前线上。
然而让萧定万万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承载着君臣全部希望的泯江大战并未以气吞山河的雄壮气势或者你死我活的悲壮姿态出现在历史的长河中,却是全然相反,在人们还措手不及的时候,它悄无声息地以一种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沉默地结束了。
十万大军中出了叛徒。
言青的部署也未必就不周详。那些将军们禅精竭虑才想出的方案尚来不及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便在匈奴军的绕道偷袭中灰飞烟灭了。
据说当匈奴人的先锋挥舞着鲜亮的马刀,以遮天盖日之势出现在泯江南岸的时候,以新兵为主的天朝军惊得不及反应。
别谈结阵,连刀都来不及拔便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更多的伤亡来自两下相触之后天朝方的溃不成军。十万人一旦乱起来,便如同巨大的乱流一般,完全无法控制。
将军们呼喝的声音被淹没在败兵的惨呼声和刀枪金戈声中,试图逃生的兵士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不明方向地相互践踏反而阻塞了本来可以逃离的路途。
当天朝众将重整队形的意图失败后,这场战斗已经成为了一场单方面的残酷杀戮。
几天后,泯江的水流几乎被尸体阻断了,红色的血水无处可去,便掉回头往陆地上蔓延过来,淹没了附近的稻田。
那一年田地里结出的麦穗尖上都带着一线奇异的鲜红,人们猜测那是新兵们不甘心的冤魂在呼喊作祟。于是,那一年泯江两岸的收成在仓里堆积成山也无人敢买,最终烂成了泥,这是后话。
泯江大战全军覆没和主帅下落不明的消息很快传入京城,朝堂上的萧定跌坐了下去。
那是他最大的赌本。
殿下的众臣都难掩惊恐。
他们彼此相望,在各自脸上看到了相似的神情,因而纷纷跪倒下来。
请求移驾幸蜀的意见不约而同地在这次的朝议中成为了主流。
萧定茫然看着比自己更慌张的臣属们,无力地挥手示意退朝。
在这片难以言叙的焦躁和绝望中,一封快马传递的八百里急报到达。
正是这份急报让萧定低落到谷底的心情稍微回升了一些。那上面写着——乐华府、宣延府的勤王军应诏出发。
这两支军队本来是萧定为了安抚百官,在泯江大战时调来护卫京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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