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陈则铭的骑兵们早已经被冲散,只剩了近身的近百骑。骑兵到达山地,那便表示再没有施展的空间,也就是说陈则铭等人已经无处可逃。律延得到消息大喜,指示众人尽量活捉此人。
而陈则铭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他命令部下卸下马鞍,取下辔头,就地休息。
数万大军面前,那坡上数百名敌军或坐或卧,无比惬意,好似此处最适合这么南山放牧。
匈奴众将面面相觑,反而不敢上前,观望的同时立刻派人告诉律延,恐怕是此地有埋伏。
律延来到阵前,远远看了一会,笑道这不是李广的空城计吗,他莫不是欺我等鞍上之人不读书。律延之所以这么笃定,是算定了陈则铭身后纵然有援军,也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赶上来。而陈则铭的人马多少,在几次交锋之后,已经被他摸得清清楚楚。
话虽然这么说,律延依然是谨慎的,他指示右翼上前,捕杀宿敌,大军却按兵不动。
见匈奴人果然追了上来,坡上的汉兵立刻手忙脚乱了。纷纷跳起来套鞍辔,有隔得近的甚至急得弃马徒步而逃,匈奴大军远远看着都哈哈大笑。当陈则铭等人奔上山头的时候,后头追兵也几乎是影随而至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山顶轰隆有声,脚下大地震动。
众人都惊讶抬头。却见山上无数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直朝追兵压下来。匈奴骑兵们骇得面无人色,立刻调转马头,可时间上哪里还来得及。那木石巨大,只是略擦上一擦的便是手折脚断,更别谈压过去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律延听山上众将士惨叫连声,脸色瞬间变了,立刻从马上半立起来,大声呼退。
几乎是鸣金之声响起的同时,被滚木追赶而下的败军已经如同倒流的河水席卷而来,一头撞入大军中。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只一瞬间便被冲乱了。律延急忙着人到各处呼喊,各军将领遥相应合,眼看还是能重新集结成军的。
然而,不等他露出笑容,从阵后猛地插入一支部队,四下驰骋,挥刀乱砍,彻底打乱了这支已经混乱的大军。
那正是先前陈则铭败退时佯装走散的骑兵团。他们如同鬼魅般消失,又如同鬼魅般归来。
律延咬牙痛恨,突听身后呼声震天。
律延僵硬回过头,坠马山头上漫山遍野的旌旗摇曳,震耳欲聋的战鼓轰鸣,山林中冲出无数的伏兵,朝山下俯冲而来。
阳光下,那些刀枪剑戟的寒光不断跳跃着,如同风中水面的波光潋滟。
而身前,人马早如乱流,各奔所向。
匈奴此役大溃。
律延之前的战果被抹杀得干干净净。而几个月前匈奴军对汉人的残酷杀戮此刻如同镜像一般反了过来,飞溅起的血遮住了天日。
最终,只有律延及其子乌子勒带着一队人马和寥寥数将逃出生天,跟随他十数年的猛将耶禾亦丧身于突围之时。律延又惊又怒之下引发旧病,而逃亡途中的追兵不断,导致他的病情很快恶化。
最终回归故土的将士只余万人,跨过两国边界之时,律延频呼叫停。
此刻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由乌子勒搀扶着下车。望着自己驰骋过千百次的草原,想着跟随自己多年却一役殆尽的十万好儿郎,律延大哭了三声,又大笑三声,最终咳血而亡。
这一战,陈则铭的用兵如鬼神和敬王麾下的千里急行军,都成为了此后史书上浓墨重彩描叙的片段,而陈则铭的反设空城计,更是一举击败了自持身经百战的匈奴第一名将律延。
律延做梦也不曾想到,多年之后,自己依然会再次败在陈则铭的诱兵之计下。
回想当年他们两人的第一次交锋,那一战似乎就是个预言,在两人都还风华正茂的年纪,便已经昭告了他冥冥中注定好的将来。
第九章
陈则铭得到律延的死讯时,正在追杀律延的路上。之前,陈则铭已经派出了五队人马从各个方向用各种方式堵截自己的宿敌。
这是第六队。
这样赶尽杀绝的做法在他的用兵史上绝无仅有。
他眼中那种彷佛有深仇大恨非要斩对方于戟下才肯干休的杀气让众人都觉得讶然。
紧跟他身后的路从云则深感忧虑。
追击的这一路上,陈则铭很少休息。
每每路从云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左右张望,总寻得到陈则铭骑马立在坡前的身影。
他不知道在望什么,那修长的身躯似乎化成了一块顽石,在星空前一动不动,与他身旁不断被吹起的袍角形成了鲜明对比。路从云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无边无际的一马平川,那是一片平静而广阔的大地。
身为近卫,他委婉提到过这件事情,陈则铭回答说自己倒下来也无法入睡,大概是太兴奋了。说这话的时候,陈则铭坐在大石上微笑,目光中有什么在隐约闪烁。
路从云看得出他确实是激动的。习惯了战场的人都有种嗜血的本能,这本能使得陈则铭面上的神情生动异常,与在京师时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而让路从云诧异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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