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整座七白楼里,能迷了人神智的,除开他京玉,便只有这位女掌事了。
京玉待要凝心聚神,分出神思去找水月姬,突然心口大大地一震,几乎连站也要站不稳了。
常青华正从三重阁上走下来,白十也正目光不转地看着这边。
京玉平素受两者任意一方气泽都尚觉勉强,现在在这两方气势合围之下,连动动都觉得困难。
他脸色一下苍白,脚下站不稳,往后又退了几步。
碰倒了一盏灯。
然而无妨,七白楼仍是王都最璀璨的一盏灯。
这便是本朝以来,最大的一场舞弊冤案,史官称之“上元诗案”。
“上元夜,会吴作《江都赋》,疑与佚名者同。坊传,《帝都赋》,《秋凉赋》皆乃他作,阴其姑父,时都台掌府也,所窃无敢言者。一夕声名尽毁。月后,会吴于狱中作《沉冤赋》,辞切藻丽,更甚江都,崇帝抵掌赞叹,道:“宁借人乎?“遂无罪。”
这段史语,被辑入《今昔辞赋序》中,成为士子文生中流传不绝的佳话。
然掩下卷首,寥寥数语里,再回到那个时候,距春闱还有不到两月的时候,顾兰亭真可谓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常青华屡遭弹劾,被迫引咎辞职,自放州府。
顾兰亭正在狱中,等待候审。
一场横祸来得莫名其妙,顾兰亭正在思考。
他仔细回想当时诗会,唯独记不清晰,他怎么便作了一篇《江都赋》,那夜他一直有些心神恍惚,也不知是七白楼里熏香太浓的缘故,还是气氛太沉抑。
他作的江都赋,却在前一天已经有人写过,他即便是说自己遭人陷害,也站不住脚。若说前一天流出去的江都赋,其实是他自己写的,那便免不了使常青华受到质疑,若常青华没有泄露今夜诗会考题,他如何能作出简直是为当晚考题而生的《江都赋》。
顾兰亭虽觉种种不正常,却连他自己也只能觉得自己或许是不经意听过这首长赋,不经意全默了下来。
东六条街,七白楼,三重阁。
水月姬正在教导新的歌舞伎,她倚在一截断木打就的长榻上,手中执一枝枯枝,闲闲地晃着,并不看前面列队起舞的姑娘们,只是枝节每一伸出,一定会打到动作不到位的姑娘身上。
水月姬忽地化开一点笑意,眉目流转,指尖枝轻盈快速地转动。
舞姬们由乐师带下楼去,水月姬指尖花枝仍然转动着,枝梢处却开始发出新绿的芽。
京玉身形慢慢显出来时,那节花枝,开出一朵花,片刻又凋萎了。
水月姬空着的左手,指尖微微合拢,展开时,手心里又停了一朵花,用术法困住了,将要凋零的花便停在盛放那一刻。
“京玉公子,”水月姬将花别到耳畔,一双绿色眼睛像猫一样微微眯了起来,慵懒道,“京玉公子名字倒是极好,合起来正正是一个琼字。”
京玉语气冰凉:“之前我当你是蔷薇牡丹之流,倒不曾料到竟是韦驮花。”
水月姬眼梢含笑,媚意如骨自生,半点未有月下美人的风骨。
“京玉公子,这样时辰与水月姬一介女子相会,竟不怕惹出闲话么?”
京玉面罩寒霜,已是懒与她多说:“既是昙花化成的精怪,你是要等谁?同兰亭有什么关系?”
水月姬面上仍是绮艳的笑:“你如此回护那位顾家郎君,也要晓得,那位郎君领不领你的情才是。”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京玉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约莫猜得到,你要等的人是哪一位。”
“当今天子,据说文雅好乐,除开庙堂寝殿,最常来的,反倒是七白楼。”京玉嗤笑,“若不然,你何必委屈自己来做这里一名女掌事。”
水月姬抚弄着自己耳畔那朵莹若白玉的昙花,微微笑了笑:“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那又是做什么?”她这样一笑,眉目看起来倒有一种清冽。
水月姬继续道:“你既为妖物,天家浩荡,靠近不得,便要从我这里下手么?”她抬起眼看他,“只是既然是我动了手脚……”
京玉打断她:“我已经去找过他了。”
水月姬怔住了,从榻上坐起来:“你说什么?”仿佛觉得不可能般,“你是妖物,断不可能靠近他分毫。”
京玉冷淡的:“若我的修为同你一样低下,自然是不可能。”
京玉伸出指尖,水月姬耳畔那朵昙花顷刻间凋零。
水月姬脸色微微一变,将残花取下来:“你同他说了什么?”
“并未说什么。”京玉唇边隐隐露出讥嘲的笑意,“并未说你是昙花妖精,并未说他是转世韦驮,并未说兰亭原是被术法所迷,才在当夜诗会作出已在坊间流传的江都赋,也并未说是你,迷住了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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