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煦玉正待应麟责罚,不料此番却听应麟说道:“玉儿你先起来,我先不理论你。你父亲既已来信亲自责问你,想必你亦有所反省,受到教训了。”
煦玉闻言答:“是,学生惭愧,令先生老爷忧心,学生自是羞愧难当悔不当初。”说罢方才立起身来。见了一旁榻上坐着的贾珠,煦玉遂又开口询问道:“请教先生,珠儿此番是出了何事?”
贾珠听罢则先于应麟答道:“我无事,无需担心。”
应麟闻言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煦玉见状很是不解,他一日未归,怎的竟似府中出了大事一般?
☆、第四十二回 两度谈心勘破情障(一)
且说上回贾珠于应麟处歇了一宿,而次日则因了宿醉而头痛不已,此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却要从头天说起。
却说当日贾珠从翰林院离开之时,又从润笔郑文处闻说煦玉在这之前便已领着执扇等三人先行去了,亦不知会自己一声,心下便也陡然生出不快。然亦是无法,只得领着自己的人悻悻然地返回荣府。待他此番归来,前脚刚踏进自家小院,还不及入了吟风赏月斋歇息一番,便见贾政遣了小厮心急火燎地唤他前往梦坡斋面见一番。贾珠闻言便也忙不迭地前往书房,心下亦不明贾政此番召唤自己是所为何事。
待他进了屋向贾政行礼毕,便见贾政手中正拿着一封书信对他说道:“方才收到你林姑爹的信,信上道是玉哥儿近日胡闹了些,兀自行出些荒唐事,信中令我千万抽空管教一番……只如今他已多日未曾来我们府中,我便是有心申饬训诫,亦需他在我跟前方是……你二人自小一道长大,情同手足,如今亦同在翰院任职,此番玉哥儿行出此事,你作为弟兄亦应劝诫,怎可无所作为只听之任之?……”
此番贾政自顾自说了半晌,贾珠只不发一语,惟垂首听训,和从前尚且辩解几句差别甚大。贾政观贾珠面上神情亦是压抑着满心不悦,遂怜惜之心顿起。念及此事到底不是自家小子所为,与他本也无甚关系,便也叹了口气,停下不说,道句:“罢了,到底不是你之过,你且下去吧。”
贾珠闻罢淡淡道句“儿子退下了”便步出了贾政书房,面色沉郁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不料又见执扇在吟风赏月斋外来回踱步。贾珠心绪欠佳,见了执扇便又忆起煦玉,随即开口问道:“执扇你此番来此作甚,怎的不去陪着大少爷去那什么花月情浓之馆?”
执扇闻言惊道:“大爷何出此言?今日乃是从前讲好的令小的回府向大爷报告的日子……”
贾珠听罢方才恍悟,随后道句:“哦抱歉,我今日心情不佳,有些不在状态,却是将此事忘却了。”
一旁执扇见状关切地问道:“大爷此番可是出了何事?我见大爷……”
贾珠闻言却是打断执扇说道:“不谈此事,你此番回我这处可是如何向大少爷说的?”
不料执扇却道:“小的未向少爷说,此番小的是被少爷遣回林府报信的,向邵先生告知他今日留宿倪姑娘那处之事。令我回府报信之后今日亦可不再前去了,他领着作歌与诵词二人便足够了……”
却说执扇说这话之时贾珠正手持茶盏垂首饮茶,然听罢这话顿时手中一松,茶盏随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而贾珠已是怄得浑身乱颤,断断续续地说道:“此番竟、竟连、连我的人、人都给……给撵了回来……”
跟前执扇见罢贾珠之状,亦是从未见过贾珠如此失态的一面,遂吓得不轻,忙不迭地问道:“大、大爷,您怎么了?小的、小的没给少爷撵了啊!……”
只见贾珠面上写满伤恸,径直挥了挥手,无力地对一旁执扇说道:“执扇,你下去吧,今日且不必汇报了。”
执扇听罢,心下亦是忧心贾珠,迟疑着道了声“是”,方才犹犹豫豫地去了。出门之后尚且放心不下,忙又暗地里告知润笔冷荷等人注意一番房中的贾珠。
而至此时贾珠心下的委屈愤懑已是无以复加,只道是如今是煦玉行出那等出格之事,可他亲爹不理论、先生不理论、舅舅不理论,偏偏全世界均来责问怪罪他,便如他才是那始作俑者挑唆煦玉那般行事的罪魁祸首一样,孰不知所有人之中他方是那个最愤懑不甘气恼酸楚之人!他恨不能即刻冲进那倪幻玉家中,如所有被赋予了撒泼吃醋的权力的恋人那般,将煦玉抓出来打闹发泄一通。然他心下自是明了,对方并不知晓他的感情,抑或永远也不欲知晓。加之此系不伦之恋,更无法宣之于口,遂如今他更无立场如此行事,便连寻常恋人撒泼泄愤之举亦无法效仿,惟有将这般苦涩的单恋压抑在心。随后便又忆起此番身侧之人中惟有应麟知晓自己那暗藏于心的情愫,遂忙命了润笔将前几日千霜送与自己的陈年花雕取两坛出来带上车;又遣了冷荷前往贾母院中道一声曰今日自己欲往林府探望应麟,且今夜便歇在那处不回府了。随后亦不多待,便领了千霰润笔,命郑文驾车,一道前往林府。
☆、第四十二回 两度谈心勘破情障(二)
此番贾珠赶到林府,煦玉自是不在,应麟房中正在布菜以备晚饭。见贾珠忽至,应麟只得又命厨子再添了几个素食。贾珠草草对座上应麟则谨行过礼后,便命千霰将送来的两坛花雕留下一坛与他二人,自己则径直将另一坛的泥封拍开,命人取了酒器来。邵筠依言取了自斟壶并几个酒杯,贾珠见状不满,又命邵筠将海碗取来,只道是以这般尺寸的酒杯饮来是毫不过瘾。
一旁应麟见贾珠神色异常,举止失度,忙地制止了邵筠,询问贾珠此番乃是出了何事。
贾珠听罢惟赸笑着对曰:“珠儿知晓先生向来疼爱珠儿,此番珠儿若有甚放浪无度胡言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千万包容见谅一二。”
应麟闻言自是知晓事有蹊跷,方允了邵筠将大碗取来,随后便又挥退了一旁伺候的一干林府的下人,只待房中惟剩他们三人,方才肃然地开口询问贾珠因由。
贾珠摇头不答,先为一旁的应麟则谨的酒杯中倒了酒,又兀自为自己碗中注了半碗黄汤,随后只道句:“先生,此乃千霜送来的十八年陈酿,此番便允珠儿任性一回,陪珠儿喝个尽兴吧。在这处,我亦想不出他物可供泄愤,便惟有借酒浇愁了……”
此番应麟见贾珠亦不吃菜,惟知持了酒碗胡吃海喝,便一面亲自为贾珠布菜,一面劝道:“饮酒哪有你这般饮法,道你是饮牛饮驴均是抬举了你,好好的花雕没的让你给糟蹋了……何况空腹饮酒伤胃伤身,我教授了你这些年,怎的今日看来竟全然像是傻了一般,从前何时有过这般荒唐模样……”
贾珠闻言不以为意地笑着贫嘴:“先生有所不知,大抵失恋的人都是这般模样,谁还有形象可言。圣贤亦是穷途而哭,此番我亦是因了无路可走,便也允我放浪形骸一回罢……”
应麟则道:“胡言乱语个甚。阮嗣宗乃是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乃是悲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耳。然你这却是为甚?我瞧了这许久,大抵亦是猜出你心下难受是因了玉儿之事……”
贾珠听罢只冷笑一声,喃喃说道:“玉儿,玉儿……此番我真是栽到这小子身上了……”
应麟又道:“此番怕是你亦在心里埋怨我,玉儿行出这事,我却未曾拘束,并未理论他……我亦是知晓你二人之事,实则你心里苦,他心里亦苦。他至今未能明了与你之情,更不敢正视了对你之欲,方才在外寻了他人寻求解脱。我只道是此事若非他自行了悟,外人又如何能令他明了?而若他只道是此事有悖常理,便是永不打算正视对你之情,旁人无论如何劝说亦于事无补……”
贾珠则道:“哼,珣玉你小子就是个没种的家伙!不过就是喜欢男人吗?有何不敢承认的?!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偏作何要去逃避?……”
一旁应麟见贾珠愈加出言无状,便也止住不说了,只听凭他一人胡闹。
然此番贾珠因了心下悲恸、愁萦枯肠,兼了未食饭菜一味海饮,遂早已是醉意弥漫、醉不辨物,此番所道之言亦全未经过思虑,由此便也百无禁忌、胡言乱语,只一味将心中情绪宣泄而出:“煦玉啊煦玉,你可知喜欢上你小子这个直男乃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失败的事!……给你小子表白了无数次结果你小子全给我当耳旁风,白浪费了我这么多情绪!……想我虽然不算是个十分正常的人,偏偏是个Gay,好歹我当初还找得到跟自己性向一样的人……那家伙明明比我更高大,我照样告诉他丫要是敢背叛我,我一定扁得他连原材料都看不出来……而如今你丫竟敢当着我的面招妓,我XX的我还要装作不知道,还不能打你骂你……我、我XX恨不得揍扁你!”说着不知不觉竟已黯然神伤、泣涕如雨,下意识地端起跟前海碗又灌了一口,喃喃说道,“……你说我好歹一男人,难不成跟人一小姑娘计较,用美色去勾引吧……煦玉啊煦玉,你小子干嘛偏偏是个直男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吗?你个没良心的……X,想我还从没为恋爱这么窝囊过,这世界除了黄汤也没个别的能令我浇灌发泄的,没包Marlboro也好歹给我个Nokia摔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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