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邱缨细说她到此的种种,桑梓想这世间多得是柔弱无能的闺中小姐,但也有些只是身为女儿身,却一点也不会差于男儿,甚至强于男儿。桑梓便认得一些这样的人,自然眼下这位,也有几分意思。
不过没想到她和晏栖桐倒有默契,想到一处去了。一看晏栖桐的脸,果然是得一知已模样,心中不由暗笑。也就是现下已经离险,方说些这个,若真还在群花馆里,那种烟花之地清白的女子进去后,哪能全身而退。就算她们两个拼了命逃出来,也怕是要受很大的苦,想想自己还算来得及时,事情过去后到如今,桑梓也是突然松了口气。
不过相较于自杀的那两个傻姑娘,这两人放得下,这很好。
果然,邱缨不胜唏嘘地便把这事给说了出来,晏栖桐便惊得半天不能说话。
桑梓拍了拍她握紧的双手:“人各有命。”
晏栖桐一把攥住了她冷凉的手:“……若是没救她们出来,至少她们不会死吧。”
“也可能比死还难受。”邱缨轻声道,脸色也是苍白的。
“让她们难受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尤其是那些男人。”晏栖桐深吸一口气,“女人若不是附属品,又哪能轮到男人去置喙呢。别说还未沦落到卖身的地步,就是卖身,又是谁的错。怎么会那么傻!”她又想到那个双手双足都被铁链链住的毁容女人,心中更是透不过气来。她应该请桑梓将她也弄出来。可是就算将她弄出来了,她又真能好好过活吗?外面的世道也许会更快的压垮她呢,晏栖桐不禁胡思乱想,百般纠结。要说未到这里之前,她只是个平凡简单的人,哪有这等事要她来想。
附属品,桑梓在心中咀嚼了两下这个词,不禁伸手抚摸了两下晏栖桐略微绷紧的背。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易。可惜了,她若真是做了太子妃,他日再登后位,兴许能为天下女子松些桎梏。
那邱缨也听得是两眼发光,忍不住道:“我与姐姐甚是投缘,不知道姐姐到宏京后住在哪里,我定要前去拜访的。”
晏栖桐说完那些话就有点儿后悔。她曾所处的所谓男女平等也是经过长期抗争争取而来的,若是在这里宣扬这种思想,恐怕会视为怪物被人诛之。所以那些话除了让自己心中更郁闷没有任何的用处。还有就是她也不知道此行到宏京住在哪里,于是只能偷眼去看桑梓。
邱缨立即对桑梓道:“入京后改天邱缨还要登门以谢大恩的。”
“罢了。”桑梓摇了摇手,“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就当做了场恶梦,醒了就忘了吧。”
邱缨想了想便笑了笑,尽是无奈的认同。人言可畏。虽然她们这一批人因为还没有被训老实没被老鸨推出去接客,几乎无人知晓,但衣裳上沾了洗不掉的污渍,唯一的办法只有丢了它不再穿,哪能晾出去人尽皆知。想来总是有几分怕的,不至于死,但却怕一个人回去被种种的追问,她也但愿这遭经历这一辈子都再没有人提及,她方能依旧是个清白身。
那些死了的倒是一了百了,自己却不知要担惊受怕多久,这样想着邱缨便抓住了晏栖桐的手,企图从她那里得些勇气。
邱缨满脸极力掩饰的恐惧落入晏栖桐的眼中,使她有些不忍。虽是落入妓院一遭,但她如今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重的心理负担,又有谁会站在道德至高点来对她横加指责。可是生于当世的别人就不一样了。她只得轻声问道:“你回去后,准备怎么说?”
邱缨咬紧了牙,一迳沉默着,手也只紧紧地抓着晏栖桐。
桑梓冷眼旁观着,晏栖桐居然好似身外事,也只无言地安慰别人。她慢慢喝了口茶,问道:“你家在宏京哪里?”
“我么?”邱缨回道,“城南有座观水桥,桥下有条燕子巷,我便住在那里。”
桑梓端茶的手便顿了顿:“燕子巷?那里确有户姓邱的人家,可是做丝绸生意的?”
“正是。”邱缨忙道,“原来您也知道那里,可是认得我家里的人?”
“邱家的丝绸多走外邦之货,不少新奇的料子也是贡品,我见过一些。”
既是贡品还能见过,邱缨立即认识到桑梓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些。她便微探出些身子道:“您说的正是。我家的料子很得宫中娘娘们喜欢,每年都会挑最好的献上去。这次我随舅舅回去,其一是探亲,其二正是准备去离国走走,那边据说有座大雪山,山脚下有片村庄只养一种蚕,许是吸取雪山之灵气,其丝那才叫真正的柔顺沁凉,做成的夏衣绝对能是世间珍品。”
说到家中生意,邱缨不免有些神采飞扬,晏栖桐稀奇的发现,她什么恐惧后怕都不翼而飞了,看来这个女人是块做商人的料。
果然,邱缨许是见自己有些过于忘形,便收敛了些,轻咳了下细声道:“我爹娘只我一个女儿,按说我的年纪也是到了许人的时候,不过我其实十分喜爱丝绸这个行当,这次就是想跟着舅舅试试手,哪曾想……”她叹了口气,“这便是命吧。”
“别呀,”晏栖桐忙道,“我看你很有些天赋,你就权当这是次历练考验罢了。”
“真的么?”邱缨喜得又抓住晏栖桐的手,“你不觉得一个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不雅么?我爹倒还好,我娘却是万般不愿的。”
“嗯……”晏栖桐便又有些迟疑了,她这么无心一言,不会给人家造成什么不良后果吧。所以她会烦闷,在这里她连说个话都要小心些,生怕因自己这个异世人再误了别人,这种束手缚脚的感觉自然是极不痛快的,她便也不敢乱怂恿什么了,“这种事自然还是你家的长辈说了算,你这次又是突然失踪突然回去,恐怕他们即使之前有心也不敢尝试了。”
邱缨脸上刚浮现的喜色便又黯淡了下去,只沉默着。
晏栖桐感觉是自己扫了人家的兴,又不好再接下话去,便去看桑梓。哪知道桑梓茶也没喝了,竟然坐在那里发起呆来。刚才她的脸色还好好的很柔和,这眨眼之间怎么就静得像一片无风无浪的水,使人不知深浅。
桑梓转头看了看她,突然伸手在背包里翻找起来,好半天才拿出个极小的玉匣子。
她将玉匣子推到邱缨面前,示意她打开。
邱缨不明所以,抽出匣盖,顿时停顿了一下呼吸。
晏栖桐便凑了上去,只见匣中卧着一只蚕蛹,通体雪白如玉,与匣子浑为一体。晏栖桐总觉得平常的蚕蛹看起来是有点恶心的,而这只蚕蛹如巨匠雕琢而成是纤毫毕现,保存的极好,许是颜色的原因,倒没有那么难看。她虽直觉这是真蚕蛹,可若是假的,只怕也价值连城了。
“这是……”邱缨颤着声音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蚕,叫雪背蚕。”桑梓淡道。
邱缨小心地捧着玉匣子左右细看,简直爱不释手,她喃喃道:“传言不虚,果然是真的。雪背蚕,名字甚妙,甚妙!”说罢她就看向桑梓,谨慎小心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你把它拿到家里,对你突然回来自然就有了个说法,至于怎么自圆其说,你自己去想。”桑梓垂眸看了那玉匣子一眼,“只有两点记得。这只蚕蛹是被特殊药汁浸泡过,不能触摸;第二它是用来止消渴的一味良药,你们日后若真能到那里,真能得到雪背蚕,务必保存好留些给我。还有,”她迟疑了一下方道,“前几年宏离之间在那边有过战事,现在还算平和,但若真要去,还是万事小心。”
邱缨高兴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脸色激动地绯红一片,很是艳丽。她忙轻轻合起匣盖,万般宝贝地放在桌边,然后起身绕到桑梓身边就跪了下去:“邱缨嘴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往后若有需要,自当作牛作马,倾力报答。”说罢,就连磕了三个响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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