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唱歌可不能唱,还有多少复习题都没作完。努力吧,准备考重点。老师听了准会这么讲。时时刻刻的攻克书本,这样下去就像书呆子一样。这种烦闷的生活多枯燥,凭这怎么能把大学考上?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轻人就该放声歌唱。老师呀,老师呀,你要想想难道你过去就是这么样。
……
我们不在高三,我们才高一,刚上高一。我们天天唱这首歌,因为我们也不给唱歌了。不是不给唱,是没有了音乐课,没有时间唱。也不是没有时间,课后可以唱,只是没有地方。也不是没有地方,只是不能在课室和课室周围唱,在可能会影响到别人的地方唱。可以放学后到山上唱的,也可以在集体宿舍或者家里唱。我们还是会唱歌的,还是常常唱歌的,只是从中央搬到了地方,歌声只在民间响起。
在中央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学校舞蹈队的那几个人就出了问题。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为了迎国庆文艺汇演,级里推出了一个舞蹈,几个男生女生便被挑选出来了,都是一些忍不住蹦蹦跳的活跃分子。他们跳《高山青》: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他们很投入,个个都千姿百态地美如水壮如山去了,那些音乐、舞姿、瞳仁、笑靥,在那些想唱歌却不敢唱的人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像一年前评价的士高一样,大家又在议论这个爱情舞蹈了。我没议论,但我看着,心里动着,记取了那些音乐、舞姿、瞳仁、笑靥。那是青春。我明确了,那正是青春。
那些跳动的心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尤其是引起了级长的注意。这些三年后要高考的人,是好多年来入学成绩最好的最有希望的一批人,青春绝不能**,一定要压住他们的火焰。尤其是那些有暧昧目光的男生女生,那些容易发呆痴迷的目光,那些动辄兴奋的目光。危险!
就算沉静的目光也不安全。我就是一个例子。
有个“壮如山”的“阿里山的少年”,正是曾经跟我说过喜欢我,后来还说了我爱你的给了我无数暧昧目光的男生。他有着闪射的瞳仁,聚集了许多痴迷兴奋的女生的目光。关于他的“绯闻”一直不少,因为喜欢他的女生很多。据说他跟一个“阿里山的姑娘”好了,不置可否。他依然给我写信。他依然投以我暧昧的目光。他让他的“兄弟”传信给我,并没停过。他要跟我到外面“约会”。最后他还说了我爱你。他很不幸,因为我是谁也约不出去的,就算我喜欢也不会出去的。谁说我爱你我都无动于衷的,不仅拒绝还会批判的。我是一个不可能早恋的人。
老师和级长是注意他的,一开始就注意他。他们不会注意我,我太文静太纯太乖了,完全无法跟他放在一起。后来他们注意了,兼任我们语文教师的级长尤其注意。他把我由暗处拉到了明处,结果就很多人注意到我了,都知道了他喜欢我。级长就这么样发现他的得意门生堕落的。他公开不点名批评她,那是半年以后的春季了,那时候他在年级师生大会上疾声厉色地批评,某某同学,她的成绩由班级的第二,降到了第四,再降到了十二,我们年级出现了早恋现象!我被毁了,多么令人心痛,多么不知自重,我应该悬崖勒马。他是这么想的。这是半年以后的事。
关于这个男生的故事还没完。
因为这个大会,钟文找我谈话了,谈了好久。说我不能堕落,我这么好的女孩怎么能被这样浮浅的一个男生害了呢。他是个花心的人,据说他同时还喜欢很多人,特别是那个跟他搭档的“阿里山的姑娘”。不要相信他,不值得付出真心。现在不应该恋爱。那是一个晚上,钟文总是在晚上找我谈天,晚上才有时间,晚自习后的黑夜里的大操场是个语聊的广场,有月光,有星光,有晚风,有一大片轻轻摇动的高草,偶尔还有萤火虫。我一直没出声,就听钟文说,在我,这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我和他的“事”早就过去了。她说了整整一个晚上,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这个真诚的朋友,总在关键的时候出现的朋友,每次我难受或者碰到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朋友。我曾疑心爱过我的,朋友。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件事,可以用清算来形容。回到家以后我就把他给我的信全拿出来了,十几封,字很漂亮,全是蓝黑墨水写的字,文笔很好,写得很真诚质朴,我喜欢那些字。我把它们展开,在桌边的火盆上点燃了。一张一张,一封一封,慢慢全被火吞没了。我没有哭,只呆呆地望着那些纸那些字,看它们变成灰,化成烟。有点惆怅,但并没伤心。后来我还是哭了,不是为了这些信,也不是为了他,不知道为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青春。或者仅仅只是为了找一个哭的理由,因为我现在总是想哭,总在哭。现在我又得到了一个哭的理由,所以就哭了。
这些信激动过我的,我也曾经很想给他写信,我也写了,我骂他……我还常常回顾他的目光,让我心跳的目光。我对发生了一年多的这件事一直感到无能为力,不知道如何是好。既不想要,又不想放下。我是乐意得到的,我是喜欢的,我又不安,我害怕。再往深处想,我们再往深处发展,不,不能那样,那样就太可怕了,我还不能接受跟男生有深入的接触,拉手都不行,更别说渴望了。没有渴望,完全没有。
我实在太清醒了,清醒得不得了。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不是同类人。虽然我自以为我了解他,信任他,可我们几乎还没一起谈过话。我不要恋爱,不要男生,不要这种让我不安的害怕的不纯净的东西。他们让我不自在,张皇失措。我从此斩断了与任何男孩子的交往,最基本的交往都没有,我似乎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男性了。我冷静又理性,近乎冷酷无情。
我总是无法结束一些事情,我那么优柔寡断,总在等待别人来决定,来代我处理,代我结束。我一直是我故事之外的人,我静观自己和自己的故事,我提不起来也放不下,或者提起来了就不能再放下。我习惯由别人来解决它,解决我。或死或生,我听之任之。我一直无为地走在老子的道路上。我好像生来就一直操纵在别人的手上,我痛恨着这样的操纵,又习惯于被操纵。我是天生做奴隶的人。一个能感到屈辱却又甘当奴隶的人。
那天,在钟文的协助下,我彻底地结束了一件事。
钟文说得没错,老师说得也没错,虽然我在心里反对。
他是一个浮浅冲动的人,意气用事,不能脚踏实地规规矩矩。高二的时候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帮一个朋友打架,他无法忍受别人欺负他的兄弟,受不了恃强凌弱,他打了县城里一个领导的儿子,而且出手不轻。
他走了,回了老家,回到了农场老家。据说他跟他父母一起农耕了半年,后来就离家出走了。据说是在外地到处混,后来就没有音讯了,再后来他的亲人也跟着他一起失踪了。许多年后,人们才知道,他是一家企业的老总,把父母亲人都接到了身边。
关于这个男生,这个勇敢叛逆的男生,他的故事结束了。
我们没有音乐课了,我们不在课室唱歌了,我们到山上唱,在集体宿舍唱,后来我就只在家里唱了。我把自己关进了那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房子。
把自己关起来,还是跟这个男生有关。刚进高中我还是想住校的,初一初二的时候我住过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快乐,单纯的快乐。我住了,就住了一个星期。我发现我已经不适合住校了,不再适合跟同学在一起。我那么迷茫,那么忧郁,那么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整天不想说话,整天想落泪。住校的同学那么快乐,那么多话,玩笑开得那么放肆。她们什么话都谈,很大声响亮地谈,雅的俗的,荤的素的,吃的喝的,头发衣服男生,全无顾忌。她们开玩笑,拿那个男生开玩笑,她们喜欢他,却又爱拿别人和他来开玩笑,见了我就开得更起劲了,大概含着嫉妒和暗讽。我分辨出那些语气和神态,那些语言。
没意思。全没意思。我不快乐。我不想说话。我不屑。我不要那些不知所以的言谈。
我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远——离——无——聊——
我要住在接近天的地方。
接近天的地方就是我的小房间,我们家最高的一层,三楼,一个几平方米的房间。那一层楼只有这么一个房间,走出去是一个大大的阳台。铺着大方形的红砖头,红砖头其实不红,那是近似黄泥巴颜色的砖头,只为了与青砖相区别而得来的名字。
我的象牙塔,我的空中楼阁,我的天堂。我独享了天和地,我独享这一个无尽宽广的纯净的天和地。
远山,错落在大榕树间的白的墙灰的瓦,石米砌的青灰的密集民居,高大的两棵凤凰树。天空,天空,天空。晚霞,晚霞,晚霞。月光。星光。流云。风。红砖阳台上的我。歌声。图画。诗。日记。笑。眼泪。这就是我要开始的生活。
第六章 秋水的眼睛(2)
我不见了,她说。温子晴说我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积极乐观的人,不再风趣明朗。她的话让我的脸为之变色,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了,我看到了一片阴云从我的额头一直抹到下巴,交错着从不同的方向抹下来,血从下往上冲又从上往下跌。她说对了,我的日记和作文全是那些不清不楚的文字,那些模棱两可的语言,那些朦胧费解的字句。没有了爱国,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社会与人生,没有了奋斗与追求,没有了快乐。不,有的,都是的,只是已经把“事件”抹去了,没有事件,没有时间,地点,人物,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只有一些朦胧的或者跳跃的涌动着的感觉。我过于“沉醉山水”了。
她说:你以为你现在写得很好吗?以为老师表扬你的文字含蓄有味道有思想就很好吗?全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默不作声,她说对了,我的文字和心情整个都笼罩在秋的似冷非冷的寒意里,莫名其妙,欲说还休,欲罢不能,语无伦次,不知所言。我害怕,害怕这样的感觉,可是又出不来,不知道该如何挣脱它,它那么千丝万缕的缠住我,那样化成空气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我摸它不到,抓它不住,我根本就找不到它,我似乎也并不想挣脱,我,伤感地,高兴地,迷恋着它。
温子晴的话捅破了我的混沌迷茫,我在沉寂里伤心了,痛了,有知觉了。有了知觉才开始留恋麻木,才感觉到麻木着比清醒地痛着好。
我惊慌地发现,世界于我,就像一场场正在上演和将要上演的悲剧,我将要看到很多很多悲剧,现实里尽是悲剧。那个自批为坏女孩的女生是悲剧,那些被重点中学甩出去的人是悲剧,那些被关在课室里再也不能唱歌的人是悲剧,那个被人注目和议论的男生是悲剧,那些总在讲着荤素男女穿衣打扮的女生是悲剧,像我这样一天到晚灵魂无法安宁的人是悲剧。而我预感到,还会有更多更多的悲剧,像鸦片战争一样,像南京大屠杀一样,接踵而至,残忍,惨不忍睹。我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灰色。
不,我不愿意看到,我只能生活在光辉的世界里,那里“吹送着花香,闪耀着阳光”,人们“迈开大步走向生活”,“条条道路”都为他们“开放”。
温子晴的话又让我更混沌迷茫了,我害怕她的“质问”,她的“批评”,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不知所措,担心着她对我失望了,看不起我了,讨厌我了。
这是最要命的。
温子晴,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你,在乎你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追随你的身影,贪恋你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沉迷困苦地去寻找你的踪迹,被你的一颦一笑牵引,为此或喜或悲。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你以外对一切都不再关心了,不再有兴趣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可以找谁吗?有这个“谁”吗?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该怎么说。我找了谁以后,跟谁说了以后,我就能不这样了吗?我还能这样吗?我害怕这样,更害怕不能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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