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信看得七七八八就放下了,谁都没激动,因为大家都呆了,不是吓呆了,是对这个地方失去了热情,对这里的生活失去了热情,一种虚无和倦怠的情绪弥漫了整个房间,大家都没吱声。
“文书记,宋姑,您们……”严书记有点尴尬地小声问。
“我们没事。”爸爸的目光一直在桌上。
“文书记,我知道这个事很难为您,我更加不想难为您,您是我的老上级,文青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您们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但是现在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们不能不顾及民众的意见……”严书记也看着桌面,“我本来不该对您提出什么要求的,今早市委和文化局的几个领导碰头开了个小会,大家觉得你们还是先回避一下风头好一些……”
“你们认为我们怎么避风头好呢?”爸爸依然不看他们。
“大家认为至少文青和辛安先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严书记终于鼓足了勇气说。
“这个暂时是多久呢?”爸爸转头看向他。
“这个……”严书记有点窘迫。
“文书记,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这是您们家的私事,外人不应该插手,尤其是对于您这样的老干部,应该得到更多的保护,让您跟儿女团聚在一起生活,现在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啊。到底要离开多久谁都没有把握,如果命运完全是把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那就好办啦,但怎么可能呢?”一直没出声的陈平副书记无奈地叹气,“文书记,您为这个县做了很多事,现在我们惟有期待您的高风亮节,再作一次牺牲了。”
“好了,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们先进餐怎么样?”高局长看了看大家,想调整一下气氛。
“对,已经很晚了,大家都饿了吧?小吴早下了菜单了,现在就叫他们上菜吧。小吴,你去吧!”严书记对他的秘书说。
这一顿饭菜是我吃过的最丰盛的饭菜,也是最无味的饭菜,相信我们一家人都是这个体会。
很快晚餐就结束了,桌上的盆盆碟碟还是满满的,饭后严书记和高局长几个都没有打算走的意思,都用期待、恳切、要求的目光看着爸爸。
“你们放心吧,”爸爸笑了笑看了他们一眼,“我们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这句话一出来,几个人便都站起来,严书记紧紧握住爸爸的手,抿着嘴没说话,眼圈却红红的。
我们的人民很聪明:口诛不行就笔伐,下层舆论无法起作用,就动用上层,因为谁也无法抗拒上层……“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的原意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但我还是想起了它,民众的力量太大了,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是进取的还是消极的,文明的还是落后的……
这一个夜晚是我们全家人的无眠之夜,不能说我回来家乡的这六年给了父母什么,应该说是他们重新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信心和希望。我们相伴的这六年重新真正地走进了彼此的心,都因失而复得而倍感珍惜。我曾经发誓,在父母的有生之年我绝不再离开,文中、文菁、文婧都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度,虽然文华和嫂子在,可是我是父母最不放心的孩子,我一直是个漂泊无家的人,我依恋这个有着浓浓亲情的家……
我们谁都不提离开的字眼,怕说出来大家伤心,就机械地默然地重复着生活中必须和琐碎的动作与事件。
我们不再出门,只想呆在家里,相守在家里,慢慢消化心里的悲伤和沉重。
十、放逐(2)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爸爸的几个好朋友来到了我们家。显然他们是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的,特意来看望爸爸。
安安跟文玥文珺待在房里看书,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和我留在客厅陪客人。
“老文,没事吧?”郑达拍了拍爸爸的肩。
“你说会没事吗?”爸爸苦笑了一下。
“唉,这是没办法的事啦,看开一点吧。”
“我真的想不通,”爸爸不停地轻轻摇着头,“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谁知道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郑达靠在沙发背上,“谁又知道未来会碰到什么呢,自己能问心无愧就好了。对得住天,对得住地,对得住亲朋好友就够了。”
“对天对地,对朋友对外人我都问心无愧,唯独对不起自己的亲人,我这一辈子最失败的是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爸爸的眼红了。
“老文,这不是你的错,你内疚什么呢?宋姑和文华文青他们可是一直以你为豪的,你的形象在他们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尚!”另一朋友、过去的市口岸办主任老岑说。
“我七十好几了还要逼女儿流浪……”
“爸爸,这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说,“是我对不起你们……”
“文青说得没错,原因不在你,你自责什么呢?”岑主任说,“当然了,你很爱女儿,但现在你这样文青心里会更难受啊!”
“是啊,老文,放开一点吧。”过去的公安局局长老黄说,“怎么我发现你好像从来不会变通的?头发胡子都白了,处理事情还像个小孩一样!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天真!从法律上来讲,你们是可以过你们想要的生活,谁都不能干涉,但这个社会能容忍吗?我们改革开放才多少年?我们的传统思想有多根深蒂固,你又不是不知道。八十年代你还是区党委书记的时候,为了跟一些沿海城市建立良好的关系来发展经济,不断引进技术,还外派了大批学习人员,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到处跑,你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和心血,最后怎么样呢?‘不务正业的党委书记’!你还记得这个头衔吧?九十年代,你到处购置地产为市里做储备,你眼光很好啊,你买的都是最有发展潜力的地盘和楼房,你知道人家怎么骂你吗?说你在以公谋私,说你不好好搞本市的建设,却把资金满世界挪,不知居心何在!说起这些谁不一肚子气!你想啊,人家中央下的文件说要改革,省委给的特权要改革,你这个党委书记市委书记去执行党和国家的政策都被人指责批判,何况现在你想改变的是中国甚至世界几千年都没法改变的观念!这谈何容易!说得难听一点,这种事能够偷偷摸摸地进行已经很难得了,你还要它公开化!挑战传统?挑战全世界的思想观念?老文啊,不是我说你,你以为‘共产主义理想’是这么容易实现的!”
“老黄,你说,我天天像缩头乌龟一样生活,这还叫什么生活!”爸爸开始激动起来。
“唉,如果文青当初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生活,就可以避免这些啦……”黄局长看了我一眼,“这种事如果遮遮掩掩人们还不会反应太大,一旦光明磊落了他们就受不了了,你觉得是坦荡,人家却认为你是嚣张,这种事你没少碰到啦!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是能够光明磊落地生活的?人们能容忍暗偷,就是受不了明抢,要不哪来‘光天化日’这个词,啊?说明有些事情是不能在太阳底下做却可以在暗地里进行的。君子坦荡荡,这个社会有几个是真正的君子?就算你要做君子别人也不给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那些‘坦荡荡’的常常是伪君子,真正的君子却不能坦荡荡!你这个人啊,太直了!你做了几十年的干部,怎么就没学会深藏不露、明哲保身呢!”
“是啊,人的锋芒是不能露的,一露就要折了。这是中国几千年的的中庸之道,你怎么就学不会呢?”岑主任说。
“别老想着冲锋陷阵,你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别再想着当英雄啦!革命,要死掉多少人才能取得成功?你那么勇敢地冲到枪口前干什么呢!”黄局长继续教育爸爸。
“你们不理解的。”爸爸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满眼泪光地看着我,“我这几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一些跟我们一样善良一样努力一样优秀,也一样可以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人,他们就必须得生活在阴暗的角落,忍受比一般人多几倍的痛苦,就是因为他们某些方面跟一般人不一样?这样的社会是不是合理的社会?我一直想不出来,我没能力改变什么,只是不甘心啊……”
“唉,老文啊,说到底,你还是太理想主义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看问题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太平了,比共产主义还要共产主义了。”郑达说。
“不是我太理想主义,如果你的女儿像文青一样,你也会这么理想主义的……”爸爸终于流下了两行泪。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yzwmi.com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