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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茂言的目光,自海迷失脸上移开,瞧向那已被千乘投石机砸得粉碎的都城,又投向更远处碧波荡漾的大湖,低低的开了口,一如当年那般初见之时,喃喃温柔细语道:“有如此波光,便似……长安。”

第三章 白龙滩

夔州有江,名安井,与长江交汇处十五里俱是险滩乱石,凡商旅自此经过,朔江而上,必祭拜江神,多雇纤夫水手,以求平安过滩。

江边有一户郑姓人家,世代以拉纤为生,家中贫苦,人丁不旺,只余一个男丁,名水昌。因父亲早亡,十三岁上便日日在江边揽活,与瞎眼母亲相依为命。因家徒四壁,因此至二十七岁上,还未娶妻。

一日,郑水昌为客商拉纤到上江口,那客商出手豪阔,除佣金外还多与了几十文赏钱。他直是喜心翻倒。本该要在江边寻上朔的船只,拉纤返家。但转了几日,不见有船上去,他惦着家中老娘,也不在江口多耽,自沿江岸回返。

他心急归家,又兼熟悉道路,因此专抄近路。走至一处险滩,两面峭壁,滩石嶙峋。他走惯河滩的人,自不在意,在石中攀爬跳跃行走,宛如灵猴矫猿一般。一霎儿已走出了几里地去。瞧瞧天色,天黑之前便当能离了这片险滩。

正走间,忽见远远处滩石间灰扑扑一团,不知何物。他心中好奇,便走过去探看。走近之后,瞧见竟是个灰衣少年,蜷在礁石之间,双目紧闭,右足卡在一块怪石的峥嵘裂缝里,渗出丝丝血痕。

郑水昌知他必是在险滩中行走,不慎踩失了脚。蹲身看他伤处,见足踝虽已红肿,且有数处伤口流血不止,但不曾变形,想来并未骨折。便乘少年昏迷之际,扒掉石缝周边碎石,伸手握住他的足踝,左右松动拉扯,想将那只受困的右足拔将出来。

但那石缝犬牙交错,将那少年的足踝卡得甚紧。郑水昌虽然小心翼翼,却依旧被一块尖石划着了少年的伤口,便听那少年痛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郑水昌见他醒了,便道:“小郎,你且再忍一刻便好,这石缝已经松了些……”少年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瞧着他,笑道:“多谢郎君。”忽痛叫一声,原来郑水昌乘他不备,手上使劲,已将他的右足拔出了石缝。

郑水昌自石缝中将他失落的鞋子也掏了上来,笑道:“小郎可是哪家贵人郎君?如何独自一人在这险滩上行走?”少年接过鞋来,听他这般问,一笑,道:“郎君说笑了,若是贵人,岂能穿这等粗布衣衫?”说着穿上麻鞋,忍痛想要起身。

郑水昌连忙相扶,道:“你虽穿着粗衣麻鞋,却不似田舍郎。”见他痛得站立不稳,便转过身来,弯下腰去,道:“小郎走不得,我背你吧。”少年红了脸,道:“这等险路,怎好劳烦郎君?郎君肯相扶一把,已足感盛情。”

郑水昌爽朗笑道:“我连船都拉得上滩,何况你这小郎?上来吧。”又劝道:“若再耽搁,只怕咱们天黑前便出不了这乱石滩了。”少年听说,只得伏至他背上,低声道:“多谢郎君。”

郑水昌背起他,听他致谢,笑道:“我方扶你一趟,你已谢了好几回了。我这等粗人,却不需这般礼数周全。我姓郑,家中独我一人,你唤一声‘郑大’便是。”少年道:“是。”便也与他通了姓名,自言姓白,名翊,小字阿鳞。因骤失怙恃,要到夔州投亲,听人指点抄小路而行,却不料在这险滩失足。

郑水昌听少年自述,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是憨厚善性的人,心中生怜,便道:“你脚上伤得重,在我家歇息几日,待伤好了,我再送你去夔州寻亲吧。”少年道:“阿鳞哪敢叨扰大郎?”郑水昌道:“出门在外,客气话便不必多说了。你瞧我们这些纤夫,那不是互相帮扶?若一个人左不依右不靠的,怎能拉得动那若大的船?”少年听他话意豪爽,知他直性,在他背上一笑,再不推辞,攀住他的宽厚肩膀,道:“多谢大郎。”

两人出了那乱石滩,郑水昌带白翊到相熟的纤夫家投宿,这也是江边纤夫们的惯例。那纤夫见白翊足踝红肿,便取了草药来交与郑水昌。郑水昌打来热水,要为白翊清洗足上伤口。白翊知他热心,便大大方方伸出脚来。

郑水昌见他脱去麻鞋,露出纤巧双脚,足趾白嫩,如玉雕一般。他自小至长,从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的一双赤足,自己粗糙手掌握上那纤细足踝,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心慌意乱间抬起头来,便见对面少年笑容可掬地瞧着自己,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实是平生不曾见过的绝色,脑中嗡嗡声响,几不知如何是好。

白翊见他握着自己双足,神情怔仲,异道:“大郎?”见他不应,伸脚轻轻蹬了他一下。郑水昌醒过神来,瞧见白翊又睁着大眼望着自己,脸上一烫,忙道:“这血干了,得慢慢洗去……”说着便将白翊双足浸在盆中。白翊双足骤入热水,被烫得轻叫一声!郑水昌慌得忙将他的脚捧出来,握在掌中揉搓一刻,道:“烫着你了?”见那白嫩脚背微微泛了红色,心下更是懊恼。

白翊瞅他神色一刻,轻笑道:“是我没用怕疼,大郎不必理会我乱叫。”郑水昌含糊道:“这水热了些,你皮嫩,自然烫不得。”说着撩起热水来,细细为他洗去伤口血渍。又泡了一会儿,方为他拭干双足,敷了草药,包扎起来。白翊坐在榻上,晃动一刻,笑道:“这可不疼了,多谢大郎。”郑水昌看那小巧双足轻轻晃动,立时口干舌燥,忙端了盆要出门,却不慎泼了些水出来,只得又去寻扫帚打扫一番。白翊瞧着他忙乱背影轻轻一笑,自弯身着鞋。

收留他们的纤夫这时进房,取了绑扎腰带等物,一面结束,一面道:“郑大,有艘船去下江口,在这里要再雇几个人,你可要去?”郑水昌听说,一愣,应道:“我刚从下江上来,要回家瞧瞧老娘,这一趟便不去了。”那纤夫听说,让他明日出门时为自己扯好门户,自趁船去了。

郑水昌只得自煮了菜糊糊,端来与白翊同吃。白翊端起碗来,却道:“如何大郎那碗尽是菜梗子?我与大郎换一换。”

郑水昌确是挑了细嫩叶片拣在白翊碗中,见被白翊瞧破,不知怎地,脸上又是一红,幸而自家皮色黝黑,想来也看不出来,忙道:“这又是什么好的?不必换了。”白翊咬着筷子头笑道:“大郎这般温柔体贴,家中阿嫂好福气。”郑水昌一张脸涨成猪肝色,道:“我不曾娶亲……”尴尬间已被白翊将碗拉了过去,将碗里的菜糊分了一半在郑水昌碗里,搅了搅,方推过来道:“大郎照顾了我一天,也累得够了,早些用饭休息吧。”

郑水昌听他声音温润清洌,只觉好听无比,不敢再多答一句,只含糊应一声,低下头去,几口喝光碗中糊糊。白翊见状,抿嘴一笑,也低头就碗,稀里胡噜大喝一口,被烫得嘶嘶连声。郑水昌见状,连忙道:“急什么,慢着些。”便伸过手去,为他搅凉碗中菜羹。白翊含笑瞧他,既不阻拦,亦不道谢。

两人胡乱用过饭,郑水昌收拾了碗筷,便要就寝。纤夫家中自是贫苦,并无多余床榻。郑水昌道:“幸而他今夜拉纤去了,你睡他的床铺吧。”白翊道:“大郎睡哪里?”郑水昌笑道:“柴房堆中,哪不能睡一晚上?”正转身要走,却被白翊扯住衣袂,笑道:“大郎在他家都是睡柴房的?我不信。”

郑水昌在纤夫兄弟家,自是与纤夫同榻。白翊这般一问,他只能呐呐无言。半晌,道:“我们拉纤的,身上脏……”白翊道:“我又干净到哪儿去了?”又笑道:“大郎再要走,便是嫌我了。”郑水昌急道:“我哪得嫌你……”见白翊一瘸一拐,已在那里铺被整褥,只得上前,道:“我来吧。”

两人上榻,一边一头睡倒。郑水昌在被筒里缩了又缩,生怕他嫌自己身上脏臭。白翊倒似累得狠了模样,躺下没多久便鼻息细细,似乎已沉沉睡去。郑水昌听他呼吸绵长,这才略为放下心来。一翻身,却见那只裹了布巾的细巧右足已经蹬出被来,正搭在自己左臂之上。

他怕惊醒白翊,不敢动弹,只闭了眼睛要睡,却又睡不着,只觉腔内心子乱跳,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忍不住又睁了眼,左半边身子不敢动,便慢慢伸过右手,呼吸急促,手指将触不触的,在那白嫩足背上轻轻滑过。

他家贫命苦,自小便在江边讨生活。江边荒芜,寻常连个人影也见不着,那曾见过这等美色?因此有些意马心猿,也在所难免。但若是要再进一步,却也不愿。非是不敢,若真要相强,以白翊那弱质模样,哪得是他这等壮健纤夫的对手?但郑水昌虽是山野无文之辈,却持身端正,有柳下惠之德。方才摸了白翊裸足,已觉自己大是不该,心中又慌又悔,想道:“我……我这是怎地了?”只觉身子里热腾腾的,似烧了把邪火般,胯下那物已经硬梆梆地立了起来。

他壮年男子,虽不曾尝过情爱滋味,却也知道此时当如何行事。只怕吵醒了白翊,轻手轻脚移开臂上那足,掀被下床。还未站稳,便听白翊在那头迷糊道:“大郎……你出去作什么?”徐水昌脑子里轰的一响,他平日并不是木纳之人,但这等时候,竟一句推塘脱身的答话也说不也来,僵硬地立在榻边。

白翊慢慢坐起身来,瞧着僵在原地的徐水昌,慢慢伸手过来,拉住徐水昌袖子,慢慢扯住他的衣角,再问道:“大郎……你要去哪里?”依旧是那好听的少年清音,却带上一丝初睡乍醒的模糊语调,撩得人心弦颤抖。

郑水昌似木偶一般回过身来,正触上白翊那双在暗夜中依旧清亮无比的双眸,眸中笑意如春花初绽。他心中一抖,忽地膝盖一软,跪倒在榻边,几乎乞求似地道:“白小郎……你是……你是贵人……”

白翊被他这一跪,吓得一怔,听他这般说话,却又扑哧一笑,瞧着这老实纤夫,道:“大郎怎地总说我是贵人?”他伸出那只撩人伤足,轻轻踏在徐水昌肩上,道:“我不过是父母双亡,孤苦零丁的一个孤儿罢了……大郎怎地这般怕我?”

郑水昌战战惊惊地伸出手,握住肩上那只玉白小脚儿,大掌慢慢地摩梭上那温润微凉的小腿,觉得身上火焚一般,只渴慕着掌中这丝清凉,忍不住把自己的粗糙面颊也贴了上去。白翊又痒又笑,附过身来抱住了他乱发糟糟的头颅,嘴唇贴上他的额头,温柔道:“贵人贱人,又有什么分别了?脱了衣衫……还不都是一样?”

郑水昌伸臂箍住了他纤细的腰肢,起身抖抖索索地将他压倒在榻上,哑着声音道:“白小郎……我……我连女娘也不曾有过……什么也不懂……”白翊笑得浑身颤抖,正与他贴在了一处,搂了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轻笑道:“你待人温柔些便了……叫我阿鳞……”双腿如游蛇一般,轻巧缠上郑水昌筋肉结实的腰间。

郑水昌依言唤道:“阿鳞……”白翊笑着应声,柔软身子直缩进他宽厚怀中去。郑水昌仿佛被魇住一般,又道:“阿鳞……阿鳞……”一夜轻唤,柔情无边。

第二日两人继续赶路,白翊自是一步也走不得,软软伏在郑水昌背上。郑水昌卖惯苦力的人,哪里在乎这些?负了他翻山过岭,一步不停。

走至午间,又过一片河滩,白翊道口渴,郑水昌连忙放他下来,到河边捧水与他饮。白翊就着他的手掌喝了几口水,笑道:“大郎背了我半日,可累么?”郑水昌笑道:“你这一点儿重量,算得了什么,哪比得上走船?”白翊眨眨眼睛,笑道:“大郎可是不愿意走船拉纤?”

郑水昌自不曾想过此事,听问,便老老实实地道:“若不拉纤,我如何养家糊口?”忽想起一事,道:“阿鳞……你既然有伤……且在我家住下……可要去夔州?”短短一句问话,被他说的结结巴巴,含糊不清。

白翊见他不住窥视自己神色,忍俊不禁,垂下眼帘,笑道:“大郎既是要送我去夔州,那便有劳了。”郑水昌听他话意,却好似是自己要遣走他一样,又是糊涂,又是着急,急道:“我……我不是……”白翊笑着打断他,转了话题道:“这片河滩地好大,大郎,我们天黑之前,走得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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