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岚不满地戳了戳父亲哄他入睡的手:“你总是这样,想含糊其辞把我骗过去,难道在你心里,我竟是个随便搪塞就可以应付过去的孱头么?”
谢荣偃知道今天谢林岚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以他的个性,不把事情弄清楚,只怕是绝不会罢休的,因此谢荣偃也停了哄他入睡的手,只把他固定在怀里,缓缓告知了他事情的部分真相:“我今天去了南郊办事,这点确实不假。你去东市逛,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今天要去办的事,有些隐秘,所以不好亮出身份,我才乔装成马夫进去暗探。我办事回来,听说你去了东市,担心你,所以急匆匆地赶过来。”
他虽未说出事情的真正关键,但所言又确实没有半句虚假。
谢林岚脸红了一红,懒洋洋地调整了个姿势,不去看他,道:“说得半真半假,只不知道是也不是。”他闭上了眼睛,又平静地说了一句:“赵家军最近来的那一批大宛马,我知道哪里来的。”
谢荣偃微微有些惊诧,低下头去仔细地看他,见他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却的确说出了谢荣偃此行表面上的目的。但谢荣偃从前以为,即使是这点事情,也不是自己整日埋在经史子集里的儿子会知道的。
谢林岚嘴角微微翘起,有一点得意地说:“你早该问我的。我与朔方节度使宋千里的公子宋云修很熟识,他曾告诉我,最近有一批大宛马从灵州进了中原,说是大宛诚心归附我朝,送马与圣上表心意的。至于马匹进了赵家军的事,还是宋云修自己留的心眼。”他抬眼看了一眼谢荣偃,见他骄傲地看着自己,满意地继续往下讲:“赵家军气焰太盛,宋千里也看不过眼。不止宋千里,北地几个节度使,都很有些怨言的。”
谢荣偃笑着又亲了亲他,他现在知道原来儿子并不讨厌亲吻,自然乐得多亲一亲他,道:“我儿真是十分了得。吟诗作赋连顾先生也要称赞的,对于这时事,倒是也敏锐得很。”
他这样说,当然是有故意奉承哄谢林岚开心的意思。谢林岚虽很有些聪明,但之于这朝堂官场,不过还是只未曾飞出过的小雏鸟,从玩伴那里得了一点消息,已是难得。其实单就这一点消息,谢荣偃怎会不知晓?毕竟到现在,天下兵家,不过他与赵觉二人罢了。
谢荣偃抬起头看着轿子浮动的门帘,像是看到很多年以前,他仍是大皇子的时候,皇后生子那一天父皇的袍服。皇帝欣喜地抱着初生的三皇子,目光里满是谢荣偃所陌生的慈祥。他抱着那新生的孩子说:“荣昇,你就叫做荣昇好不好?旭日东升啊。”
这件事,他小的时候在意,如今却已经不再在意了。甚至想不通他当时为何在意这件事。
现在他已经明白,所谓皇位,爱的人求之不得,不爱的人,不过一道枷锁罢了。
从前他孤身面对先帝的质问与贬谪,独自筹划一次又一次试探与杀伐,远在北地一无所有的时候,也不曾想过害怕。但今天,因为怀里的谢林岚,他竟然发现他开始怕了。他怕,怕如果他真的贸然加入这场赌局,一旦有所失足,谢林岚会无所依靠,流离失所。他甚至开始后悔,他想,如果当初他不曾想过回京,当先帝把他贬到北地的时候,他便安安生生呆在那里,然后有了谢林岚,他便可以好好照顾谢林岚,两个人平平静静快快乐乐生活一辈子,看大雪漫天,看雾凇晶莹。哪怕粗茶淡饭,布衣草履,只要有怀里这个人,他也甘之如饴。
不,不会那样的。谢荣偃叹息一声。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也就不会遇到谢林岚了。
谢林岚是他参与到这场你情我愿的搏杀中得到的唯一意外之喜,这个意外之喜,甚至胜过了他人生的全部意义。
所以他要做的,只有平平安安地帮到该帮的人,然后尽早全身而退,与谢林岚去过想过的生活。
可是,谢林岚愿意同他一起走吗?
谢林岚还没有长大,没有见过这世上最美的风光,没有掌过手握天下的权力,要他这样就抛下一切和他隐居山野,对谢林岚公平吗?
谢荣偃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谢荣偃搂紧了儿子,替他又紧了一紧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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