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仙就住在那座村子里?”
“是、是的……”老司机回答着,话语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就在归村里,进村一问就……就知道的。”
祝映台收回视线,眼神锐利地盯着老司机看,在后者被盯到出了一身冷汗的时候,方才收回目光:“行,我们在这里下车。”他说着跳下车去,然后忽然换了一种语气,用一种恐怕是世上最温柔也最富感情的声音对刚才一直坐在他身旁的人喊,“阿柏,下来吧。”
穿着奇怪的黑斗篷还戴着帽子遮没了脸孔的男人原本靠坐在车边一动不动,此刻却像是接到了命令的机器人般立刻站起身来,身手敏捷地跳落地上。或许是因为动作幅度的缘故,一直戴在他头上的斗篷帽子此时被掀开,老司机终于看到了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男人的脸孔,年轻、木讷、苍白,好像一个死人……
老司机倒退了三步,脸上的惶恐再也压不住。
“没、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就先走了。”
祝映台看也不看那老司机一眼,只冷淡道:“嗯。”他伸出手兀自用无比细致的动作为恋人将帽子仔细拉好,又摸了摸对方的手掌,确认他没有异样方才道:“阿柏,我们走吧。”男人立刻听话地跟在他的后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老司机看着那两个人沉默地穿过田埂,本来满心的害怕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所取代,那两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一瞬间,他几乎有了想出声喊住他们俩的冲动,但话到了嘴边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夕阳已经快要落完了,远方暮色里的村庄开始有灯火点起来,先是零散的几点,渐渐地就连成了片,迷离闪烁,老司机慌张地咽了口口水,像被鬼在后头撵似地跳上他的客货两用车,逃命般地开走了。
祝映台听到车子驶离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原本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恋人也因此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等候他的吩咐。
“司机的反应太大,看来那个村庄很有问题。”祝映台说,伸手拂去恋人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不过为了治好你的病,怎么也得试一下,你觉得呢?”恋人的脸颊依旧冰冷,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静默地站着,腰杆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沉默重重包围了两人,祝映台站了一会,然后才轻声说:“那我们走吧。”
※
距离那件事过去已经有一年半了,对祝映台来说,是非常难熬的一年半。
一年半前,梁杉柏在上官家的事件中,为了保护自己的恋人,被失去了控制的金刚夜叉明王吞去了三魂七魄,留下了祝映台一个人,而祝映台,为了留下自己的恋人,根据梁杉柏师父范青山赠予的锦囊,以订立契约守护的方式,将恋人的肉体留了下来。从此,梁杉柏成了祝映台的护法神,他确实留了下来,不会老也不会死,但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梁杉柏,不能思考、不能说话、没有属于人的一切特征。
祝映台不相信梁杉柏真地就此离开了自己,从此踏上了寻找恋人复原方法的道路。
这一走,已经有一年半。
两人沉默地在夜色中前进,初时眺望并不算很远的一段路程,一旦走起来却颇费工夫。通往归村的山中小路上不时可以遇到倒塌的树木,逼得人必须绕路而行,结果两人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到达归村,此时夜色早已笼罩了整座大山。
祝映台和梁杉柏踏着夜色进入归村地界,远远地便在黑夜中望到一块硕大的黑影,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座三间四柱的石牌楼,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坊额上刻着“归村”两个大字。
虽然关于归村的传言笼罩着神秘和惊悚的光芒,但此时看来,这个藏在深山中的村子却并不如祝映台想像得古怪和落后。村子通了电,也铺了水泥路,现在家家户户的视窗都亮着灯火,夜风送来饭菜的香味,在夜色里看起来十分的正常,甚至是温馨,和几十公里外的小县城也并无太大区别。
当然,这可能只是表像而已。
祝映台微微闭上眼睛尝试着感受了会,然后一无所获地睁开了眼睛。
祝映台什么也没感觉到,这有三种可能,一是这座村子确实没有古怪,二是有大家伙,第三种可能是,他的直感又失灵了。
祝映台也无法确切地说明他对于“气”的感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时有时无的,在金英岛的时候,他还拥有这种能力,等到了上官家事件的时候,好像就有点不太听使唤了,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屡屡反覆,发展到现在,他的直感变得时有时无,毫无规律可循。祝映台自己也无从判断这到底是金英岛前世尸身被毁的原因,又或者是在上官家遇到的事情让他产生了什么变化,但这种变化确实令他和梁杉柏遇到了一些本不该遇到的危险。今年年初的事件中,祝映台几乎因此丢了性命,也是在那个时候,梁杉柏忽然不听他的命令,主动挡在了他的身前。
在那个瞬间,祝映台几乎以为梁杉柏真的回来了,当看到那个站在自己身前傲然挺立的高大身影时,他甚至哭了出来,但是,没有。
现实是残酷的。梁杉柏的师父说,这可能是因为梁杉柏作为护法神的本能反应,虽然不太寻常──毕竟他没有心也没有魂魄,应该只会根据指令行动,但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人曾经有过的深刻牵绊,使得即便失去了灵魂的梁杉柏的肉体也记着一定要保护好祝映台。
是的,即便没有灵魂,仅仅依靠着一具无思想的肉体,梁杉柏也还记得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恋人!
祝映台听到这番话后在夜里依靠着恋人的胸膛难受了很久,但当天亮的时候,便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这件事让祝映台更加坚信梁杉柏并没有完全失去魂魄,被吞吃了的他的魂魄或许还在这个世间的什么地方,只是无法回归躯壳罢了,所以梁杉柏才会有那种反应。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甚至用看疯子的眼光来看他都无所谓,祝映台就是坚信梁杉柏一定会回来!
梁杉柏不可能扔下他不管,因为他说过、保证过、承诺过那么多次,所以祝映台也一定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管花多少时间、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找出使恋人回来的方法。
阴阳协会在发现祝映台和梁杉柏擅自离开后自然动用了许多的力量来寻找他们两个,虽然还不至于将两人当作嫌犯来通缉,但祝映台敏锐地察觉到了在那个庞大机构此举背后隐藏着并非善意的居心,因此处处留心不要招惹到对方,隐姓埋名,不漏踪迹。
一年半的时间里,祝映台只和梁杉柏的师门偶尔联系,而那也都是为了梁杉柏的“病情”。但自从上上个月起,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空门那边单方面地切断了通讯,祝映台最后一次得到来自梁杉柏师兄随因的讯息,是街头孩童塞过来的一张卦纸,乾上艮下,天山遁,君子避之方吉。
祝映台不清楚这是随因在劝诫他又或是在阐明空门目前的状况,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恐怕随因他们的确遇到了麻烦,而曾在上官家堂皇遁去的昭至今虽未曾大举干戈,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却也并不是乖乖蛰伏,光祝映台知道的就至少有三起离奇事件可能和他有关,但祝映台此时并没有闲暇去管不论是随因还是昭的那些事。不久前在S市,为了帮助马文才等人,祝映台已经暴露了两人的行踪,之后花了点力气才甩掉了阴阳协会的人,此时更不会轻易在人前露脸。对他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找到让梁杉柏复原的方法。
祝映台在月色下站了一会,依然无法判断出这个村庄的实际情形,便决定先进村再说。然而恰在他踏出这一步时却忽然浑身一凛,自祝映台身后猛然扑过来一股极其微妙的气,似是浑浊,又似是清静,好似无害却又隐有锋刃!梁杉柏比祝映台的反应更快,无需祝映台的指令,便如疾风般将祝映台护在身后,戒备地转身举剑对向前方。
在两人身后本是一条狭窄的小径,小径的一侧是山林,此时微风轻送,无数的枝叶相互摩擦,传出阵阵如同海涛般的声音,祝映台侧耳细听,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过了一阵便分辨出,在那许多的自然之音中还掺杂着一种奇怪的杂音,像是……野兽的喘息。
梁杉柏平抬起手,“罗睺”在他手中是普通桃木剑的形状,虽然无法完全发挥出真正的威力,却也不容小觑。看似钝朴的剑尖此时直指黑暗,两人皆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出现的敌手。慢慢地,从那些听似毫无章法的树叶摩擦声中传出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像是野兽踩踏枯枝的脚步,由远及近。原本凉爽的空气蓦然变得沉重起来,一种压迫人的低气场悄无声息地在四周慢慢扩散,梁杉柏手中的剑跟着声音慢慢转动着剑尖,在空中划着流水形的符咒。不知何时,天空中的明月被一团乌云所笼罩,四野里一下子黑了起来,刚刚还能听到的秋虫的鸣声,此时连一点都听不到了。
祝映台渐渐闻到了一股腐臭的腥气,这让他想到了曾经在祝府中被他杀死的山猫精银心,让他想到了祝府灵堂中摆设的十一口棺木,那是一种散发着毫无避忌的浓浓死亡意味的腐朽气息,让人头皮发麻,心生悲苦。祝映台被那种气息压着,渐渐地就有些汗珠从额头渗出来,薄薄的一层。从他们前方的黑暗中,终于可以看出有一团更为浓重的黑暗在暗暗涌动,彷佛包裹着什么东西一般,黑暗之茧缓缓往前推动,枯枝断裂的声响越来越近,祝映台听到了一种类似于诵经又像是人的呓语的声响:“幽壑……九龙……苍生……迷……”
祝映台不自觉地就听入了迷,支起耳朵想要再听仔细点,突然,伴随着一阵枝折叶落的巨大声响,有个什么东西蓦然从一侧的黑暗中滚落下来,“砰”的一声摔落在离开梁祝两人十来步远的地方,那种奇怪的声音和压迫的气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月光依旧静静洒落,四处虫鸣不歇。
“痛……噝……痛死了……”掉下来的竟然是个人,对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边喊着痛边慢慢悠悠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把剑收起来吧。”祝映台轻轻拍了拍梁杉柏的手,后者便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罗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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