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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仁缓慢的转过身来，却抑制不住的咳了一口鲜血，半晌才道，“十八松十六。”

“十七星十七。”素贞淡笑着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在棋桌一旁坐下，开始不紧不慢的将食盒中的食物摆出来，“先陪我一起吃饭吧，这局棋吃完饭我们再慢慢下。”

“不必了，”绍仁盯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只吃饭就好，按照你这个下法走黑棋，白棋必输。”

素贞见他鼓着腮帮子盯着桌上的饭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打算继续骗我啦？”

“我这辈子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谎言里，常常骗得我自己都信以为真，可却还是没能骗得了你。”绍仁缓缓长舒了口气，咳了几声，有些感慨的说。

素贞从食盒里取出筷子塞到他手上，也轻轻叹了一声，“因为我也是一个被自己的谎言欺骗了的人，所以你骗不了我。”

绍仁盯着她看了半晌，神情满是落寞，低头扒着碗中的饭食。

素贞坐到了他对面，端过另外一碗米饭吃了几口，又见他只是吃饭，不曾夹菜，索性抬手按住了他拿筷子的右手，“若是没胃口就别硬吃了，陪我说说话吧。”

绍仁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抑制不住的一阵咳嗽，等咳声渐渐平息了，才缓慢开口，“岚音手里有一块玉坠，是东方胜离京前一天送给她的，东方胜其实一直对岚音念念不忘，因为我告诉他岚音就是当初的妙州冯素贞。”

虽是猜到了一半，但素贞多少还是有些震惊，“东方胜并非没有见过我，他怎么可能轻易信你？”

“还记得云雾山庄吗？那里那么多和真人样貌形似的人，其实都是东方侯的妻子郑林雁在暗中用易容术为他丈夫‘造出’的人。我去鄜州时有幸窥得易容秘法的机要，回来后曾为岚音易容见过东方胜一面。况且岚音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妹妹，我的姐姐，你的样貌和作风和冯素贞如此相似，被解释为‘冯素贞’的兄长也更容易让东方胜相信。”绍仁说的平淡，轻轻咳了几声，并不看向素贞，“说来东方胜对你还真是痴心，我故意让岚音模仿你的神韵，对他不加理睬，他却一边小心和岚音保持着距离，一边痴恋着她。”

“东方胜自请带兵出陕你也事前知道，并且顺理成章的卖给了他这个面子，对吧？”

“不错，其实延绥镇榆林总兵梁成烈一直都是我玉隐宫的人，但他和太原镇总兵陈荣斌不和已久，王裕河的确是有些本事，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能让两镇的边兵团结起来听令于他，所以我杀王阁老，不仅是为了激起朝中士人对欲仙帮的愤怒，还是为了借此让王裕河投向你。而东方胜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你让太原榆林的边兵一同哄一哄他，他便不会再倒向国师，还可以在关键时刻替我们从背后插国师一刀。”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和林汐的事，东方胜一点也不介意？”

绍仁神情微微一黯，“汐儿腹中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我和汐儿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一切只是由她的误会而起，被我加以利用。”

不是没怀疑过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东方胜，只是过去每一次绍仁的回答都是那么笃定，素贞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微微颤抖，“你到底那一句话才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每次看到汐儿对孩子那般期盼的眼神，我都会恍惚觉得那孩子真的是我的。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玉蟾宫偶然得知了江笑娥和齐王妃郑林雁之前有着仇口，便只身想去鄜州接近郑林雁，却意外的在妙州遇到了东方胜，那时汐儿就已经跟在她身边了。东方胜中了阴阳合魂散后性情迷乱，一番云雨之后先汐儿醒来，却自觉对不起你，一个人先行离开了。咳咳，我彼时虽不知郑林雁和江笑娥间的恩怨究竟为何，但也知国师下药意在挑起双方冲突，便在晨间看到东方胜离开后进了那间屋子，把我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到了汐儿身上，却也因此被汐儿误以为我便是孩子的父亲。”

“东方胜此人占有欲极强，在我‘身死’之后无意间得知你和林汐走到了一起，定然是想抓到你们，以泄私恨的。”素贞些微的惊讶随着绍仁的叙述退去，恢复了以往的沉静淡然。

“嗯，我用计送走了汐儿，却没想到东方胜竟然派那么多兵追堵我一人，无奈之下便也不做反抗，本想等待师父他们来救我，却没想到等来得是你们。”

“原来如此，可你真够混账的，后来明知林汐爱上了你，你还是狠心害了她的孩子。”素贞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轻轻的责怪绍仁。

绍仁也默然的低下了头，声音微哑，“我做的混账事太多，不止这一桩，姐，你若是觉得我混账的话就打我骂我吧，咳咳，这样我还能好受些。”

素贞抬起一只手轻轻的拖起了绍仁的脸庞，另一只手指了指他心口正痛着的地方，“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做了什么，你这里首先不会饶恕你。”

绍仁自嘲般的扯出了一抹苦笑，“你真是我姐，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秦杨、和光在玉隐宫究竟是什么位置，王老先生经营玉隐宫多年，不可能像你所说只有一张情报网络而没有任何攻击自保的实力，我想你把玉隐宫彻底交给我，好好休息。”素贞轻拍了拍他的脸蛋，淡淡的说。

绍仁嘴角微扬，略笑了笑，“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该休息了。玉隐宫中的确存在着一个神秘的组织，是玉隐宫的执法人，师父叫他们玉影团，只有二十人，个个都是不输于玉蟾宫杀手的好手，平日里都有着不同身份，隐于朝堂或市井之间。玉隐宫的生意遍及九州，难免有个别贪财或是不忠之徒，一经察觉，便都要靠玉影团来暗中处理。如你所猜想的那样，和光和我刚刚提到的榆林总兵梁成烈都是玉影团的人，而秦杨则是玉影团的领头人。”

“杀王阁老的人，便是你从玉影□□出的？”

“不错，玉影团在京的秦杨、和光还有严焘店里的伙计小丘，连同我，一共四个人。”

“你亲自动手了？”素贞微微蹙眉，看向绍仁的目光仍有些不愿相信。

绍仁把自己的右手伸到素贞面前，“就是这只手切下了王阁老的头颅。见到那样的尸体还面色不改的人，除了经验丰富的仵作外，大概只有我们这些制造那具尸体的人了。”

素贞感到自己胃中冲上一阵不适，别过头去不想再看绍仁，“何必呢！”

“为了杀人的快感，”绍仁平淡的说着，好似话题只是说着刚刚的午饭，“那种在一瞬间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你一定不会知道。”

素贞转过身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心中哀恸，一时不知该说他些什么。

“很疯狂是不是？我也觉得很疯狂，但我不想骗你。”绍仁说着又咳了几声，“还有陕西捐监冒赈的事我的确一直都知道，甚至玉隐宫中还有几人就在陕西担任地方官员，从中分了不少赃款资济玉隐宫。此次王延钧之所以会写出那么愚蠢的折子，也是因为他的幕僚中有着玉隐宫的人，在我的授意下诱他如此做的。”

“玉隐宫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素贞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绍仁，似要把他看透。

“我说过，遍及两京十三省，几乎大业的每一个角落。”绍仁说着起身走到了墙上挂着的“拥书自雄”的书法旁边，从字画后面的墙里摸索半天，掏出了两个不大的本子，递给素贞，“这便是玉隐宫最近一年的人员调动和账目状况，是由严焘带领在京三家店铺的人统计的，是玉隐宫最高的机密，从此便全交给你了。”

素贞接过略微翻看了下其中的人名和小字，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收入怀中，“明天起，我给你找了点事做。”

“何事？莫不是为王阁老诵经赎罪？”

“差不多，的确是赎罪。有一件比杀人快乐不知多少倍的事，便是救人。”

☆、卷十三 用战（八十六）